還沒等李邦彥說完,主管財稅的張愨急得站起,打斷了他的話。
“李相公,萬萬不能啊!你也知道,我朝稅賦和歷代都不同,以商稅居多,田賦為少。自從開戰之后,南北斷絕,商路不通,東南之地,茶葉絲綢,堆積如山,卻沒有銷路。再有,開封被圍困期間,為了保證口糧,官家曾下過禁酒令,酒稅也少了許多。”張愨說到這里,竟然摘下了自己的帽子,露出滿頭白發。
自從管理財稅以來,沒有幾個月,就已經熬得黑發變白……眾人一見之下,無不駭然。
李綱心疼頷首,“張相公,你辛苦了。”
張愨小心翼翼,戴好了幞頭,苦笑道:“能保全大宋江山,就算是熬干了一腔熱血,我也是心甘情愿。現在朝廷財稅銳減,國庫艱難。如果大舉征稅,我怕東南再反,到時候兵連禍結,內憂外患,就不是你我能收拾得了的!”
這話說得實在,方臘起義才過了幾年啊!
加稅這條路,不是說不能走,但如何加,怎么加,怎么落實,需要大學問。如果只是普遍加征田賦,老百姓想不反都不行。
可不大舉加征,又沒法填補窟窿。
真是進退兩難!
政事堂再度陷入了沉默……
片刻之后,又是李邦彥,打破了僵局。
“既然加征田賦不行,商稅銳減,朝廷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還有什么好遲疑的?”李邦彥環視所有人,“咱們只剩下一條路了,不動土地,何以養兵?”
終于,李邦彥把這層窗戶紙捅破了,而這也是誰都不愿意觸碰的禁忌。
其實大多數朝代,在開國的時候,都會對土地下手,而且動的越徹底,動員力就越強,就越能創造輝煌。
可問題是大宋得國不正,需要防備武人,不得不對文官妥協。
趙大趙二在位的時候,還能約束一二,可是到了后面的皇帝,完全成了士人手里的傀儡,大大小小的地主,徹底放飛自我……
在后世有很多人推崇宋代的城市化程度高,商稅高,商業繁榮,物質享受豐富,是什么文治的巔峰……只是這些人沒有考慮過另一個問題,宋代依舊是農業社會的底子。
任何繁榮都不是憑空而來的。
文人筆記畫卷里,宋代越是美好,就越代表著底層越凄慘,城市的繁榮,是無數失去土地的百姓,拿血淚換來的。
為什么說加稅會引起民變,因為這時候的大宋底層百姓,已經山窮水盡,油盡燈枯,禁不住搜刮了。
更可悲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拗相公王安石,在變法的時候,也只敢說出民不加賦而國用足。并不敢直接挑戰土地這個根本問題。
新黨鼓搗出來的方田均稅,更是三試三罷,根本無從推動……
誰都知道,誰都不敢言。
爾等不言,那就讓我來言!
“諸公,授田養兵,勢在必行,少收一點田租,餓不死人,可若是金人殺過來,別說土地,連性命都保不住!難道寧可舍命,也不舍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