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娘賊的,這聞先生真是命歹,居然遇到生番賊人。”夏進忠忿忿地罵道。
“你們也遇到過?”長毛男子扭頭問道。
“這一路上生番賊人沒少遇到,有幾回還想烹煮了我們。入娘賊的腌臜貨,也不問問我們手里的棍棒。”夏進忠鼻子一哼道。
長毛男子的目光透過糾纏成團,垂在面目前的毛發,上下打量了一番坐在他旁邊的五人。
這五人都十六七歲,卻長得十分健碩,巧的還高矮生得差不多齊整。破爛的外衫里面,可以看到穿著短打勁衣。每人都有根齊眉棍,腰間還藏掩著一把短刀。為首的男子寬額鷹鼻,劍眉入云,那雙眼睛如朗空星爍。
月亮升了起來,銀光撒滿了南華觀每一個角落,像是鋪上了一層薄雪,讓沉寂的夜色變得更加清冷。蟋蟀的叫聲在月光里顯得更加凄切和歇斯底里。流民們繼續保持著沉默,仿佛他們已經在黑暗中無聲無息地死去。
不知從哪里飄來絲竹之聲,還有歌姬的唱聲,飄飄悠悠,隱隱約約,像是黑夜里在庭院屋檐角落上晃動飛舞的蜘蛛網絲。
三清大殿那邊的乞丐們,都被這聲音勾起來了,鬧騰開。喧嘩爭吵,熱鬧非常,中間還摻雜著婦人的嬉笑聲。
“來,給爺唱一曲,唱得好,爺賞你一口吃的。
“臉兒端正。心兒峭俊。眉兒長、眼兒入鬢。鼻兒隆隆,口兒小、舌兒香軟。耳垛兒、就中紅潤。項如瓊玉,發如云鬢。眉如削、手如春筍。奶兒甘甜,腰兒細、腳兒去緊。那些兒、更休要問。”
“好!再來一曲!”乞丐們齊聲叫好,比勾欄里的豪客們還要有氣勢。
“孟姜女,杞梁妻,一去燕山更不歸。造得寒衣無人送,不免自家送征衣。汴梁路,實難行。中條山下雪紛紛,吃酒只為隔飯病,愿身強健早還歸。堂前立,拜辭娘,不覺眼中淚千行,勸你耶娘少悵望...”
唱到后面,婦人嘶啞哽咽,最后無語凝噎。
“真是晦氣!拿去,拿去!剩下這點吃食你們拿去!”說話的似乎正是乞丐首領。
過去了半個時辰,傍晚吃的那點東西,也只能撐到這個時候了。乞丐們的聲音慢慢稀落,像是被懸在正當中的月亮給壓住了。到最后,月亮也嫌棄地躲進了云朵里,整個天地間陷入了一種暗灰中。南華觀里人影幢幢,明明數百人聚集在一起,卻無半分生氣,陰森得如同是百鬼夜行。
“這鬼地方,真待不下去,真他娘的瘆人!跟酆都地府一個鳥樣。”夏進忠縮著脖子囔囔道。
“誰他娘的想待在這?可我們窮得跟他們一個鳥樣,想進洛陽城也進不去。”楊崇義低聲回應道。
“直娘賊的,連進城還要交他娘的進城稅,這天子腳下,也一個鳥樣!”戴承恩嘟囔道。
“你們嚷嚷個毛啊!華哥兒睡了,你們想吵醒他?”燕小乙踢了他們每人一腳,低聲呵斥道。
三人都不做聲。
曾葆華躺在地上,背對著他們。冰冷的寒意從地面和四面八方圍過來,將曾葆華緊緊地包裹。他怎么也睡不著,盯著三清大殿正中,那里還有三尊只剩下一半的雕像,在黑夜中顯得格外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