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哥兒何出此言?”聞師道轉過頭來問道。
“我等進城門時,兩邊的城墻上,全是斧砍刀劈,火燒煙燎的痕跡。就是那扇城門,雖然刷上了厚厚的一層朱漆,可還是能看出滿布的破痕。一葉而知秋,此時的洛陽,已經沒有漢唐之盛狀了。”
“城池廣闊,六街內士女駢闐;井邑繁華,九陌上輪蹄來往。風傳絲竹,誰家別院奏清音?香散綺羅,到處名門開麗景。東連鞏縣,西接澠池,南通洛口之饒,北控黃河之險。金城繚繞,依稀似偃月之形;雉堞巍峨,仿佛有參天之狀。”
曾葆華滿腔悲戚地說道:“眼前這洛陽城,能看到這詩里的風韻嗎?還能看到半分漢唐盛世的影子?”
“華哥兒說得沒錯。這一切,在斑駁的城壁殘門中化成了昨日黃花。城外流民棚營,連綿數十上百里;河南和河北,赤地千里,十室九空。只是這朱門高戶,依舊醉生夢死。該死的已然死去,死不了的卻還在這煉獄人間煎熬著。中原神州,真希望來一場大火,讓它毀滅也好,磐涅也罷。燒吧,盡情地燒吧。”
看來是自己的一席話,把聞先生心底的痛楚勾起來了。他雙目赤紅,幾近癲狂地嘶叫著。家破人亡,幾成行尸走肉的人,就是這個樣子。
曾葆華和眾人默然無語。
他抬起頭,看到太陽已經躍出城頭,投在街道和行人上。雖然是朝陽,卻是搖搖墜墜。看著光亮無比,卻沒有太多的暖意。此時從街道兩邊的坊間巷道刮來幾陣風,卷著聞先生這痛心疾首的話,讓曾葆華覺得森然刺骨。
察覺旁邊幾位錦衣人向這邊頻頻轉頭,似乎聽到這邊的議論。曾葆華心生警惕,連忙示意燕小乙和楊崇義,扶著聞師道,連同其他人,迅速離開。
找了一家成衣鋪,換了一身舊衣服。再找了一家小飯館,兩碗粗麥飯就著一碗羊雜湯灌下肚,夏進忠等人都覺得回了元氣。
聞師道也平復了心情,歉意地對曾葆華道:“華哥兒,在下剛才實在是失禮了,當眾胡言亂語。這天子腳下,要是被巡街或公人聽了去,就是一場禍事。在下軀殘心死,捉了去就捉了去,只是連累華哥兒跟幾位少年郎,在下萬死難辭其咎啊。以后凡事以華哥兒馬首是瞻,悉聽吩咐。”
“謝過先生信任。先生言重了,我等更不法的事情都做過,不在乎這幾句胡言亂語。就算當街罵皇帝老倌,只要瞄到了脫身的退路,也是敢做的。”曾葆華笑呵呵地答道。
他聽出來了,聞先生已經表明了投奔的意思。不知道他因為什么摒棄了死志,愿意堅強地活下去,不過這總是好事。
聞師道一臉正色,迅速進入到謀士身份,開口問道:“華哥兒,你們費盡全力也要進洛陽城,可是有要事?”
“有要事。”曾葆華那雙澄清的眼睛看著聞師道,“山寨的日子不好過,家父想要招安。于是就派我等來洛陽城,找一位舊識。想請他牽針引線,趁著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之際,謀個出路。”
“招安?”
聽了曾葆華的話,郭豹子似笑非笑地問道,“某非令嚴和華哥兒認為這天下要太平了?”
“不,非但不會太平,可能還會更亂。”曾葆華斬釘截鐵地說道。不瞞各位,我可是讀過“五代十國”百-度百科詞目的人,這是我最大的優勢。這鬼世道,還有幾十年煎熬呢。
郭豹子變得疑惑不解了,“既然華哥兒知道不會天下太平,為何不在山寨里避禍呢?哥兒莫非失心瘋了嗎?”
“這天下如沸鼎,可有一寸安寧之處?躲,能躲到哪里去?而且那太行山上,也不是世外桃源。”曾葆華看向郭豹子,鼓著眼睛說道。
在山寨里避禍?真是說話不腰痛,晉梁打了十幾年,兩邊的兵馬在太行山來回過了不知多少次了。多少強橫愛跳的山寨,早就化成了泥土。剩下的連環十三寨,一是機靈,二是運氣好,沒有一個是靠實力活下來的。
“沒錯!一味躲避是沒有用的。當初在相州,在下被虛名所束,意氣用事。以為避開了就能守節全義,結果淪為魚肉,家破人亡。這鬼世道,你做個強人,做個瘋子,也好過被人吃掉。”聞師道恨恨地說道。
他是聰明人,馬上聽出了曾葆華話里的意思,出言附和。
只是這話讓人有些黯然,眾人靜默無語,想起這該死的世道,不知該說什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