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乃圣明之君,力挽天傾,扶大明于危難之際,其功可比太宗,胸懷天下萬方,心存社稷黎民,聽言納諫,仁德厚慈不讓仁宗,圣德昭然,令群臣上下無不敬服,臣得如此圣君而效命之,實乃幸事爾。”
“土木一役,實因太上皇執意北征,誤墮奸計,以致北狩虜庭,軍民官吏死傷無算,太上皇在迤北一日,則我大明朝廷始終難以洗刷土木之恥。”
“陛下既是太上皇之弟,亦是大明天子,臣之陛下心中,朝廷社稷重于一切,迎回太上皇,是全天家親情,更是為我大明體統尊嚴計,臣既知陛下萬事以國為先之心,豈會有疑?縱萬人疑陛下迎上皇之心,臣亦不疑。”
這番話擲地有聲,回蕩在乾清宮不算大的殿宇當中,久久不散。
一旁的俞士悅又是欣慰又是擔心。
欣慰的是,這個倔脾氣的于謙,總算是開竅了,知道什么時候該說什么話,總算在這等大事上,沒有擺錯自己的位置。
至于擔心,則是因為,于謙還是那個直性子的于謙。
土木一役,朝廷上下心知肚明,太上皇要負很大的責任,但是沒有人敢這么說,所有人都只能說是王振的錯。
但是于謙,他偏偏敢說,一句“太上皇執意北征,軍民官吏死傷無算”,全然未提王振。
這要是傳了出去,即便他是于謙,一頂誹謗君父的帽子,也不是好受的。
還有就是,他的這番話,未免有些太硬了。
朝野上下提起迎回太上皇之事,都是夸贊天子孝悌兩全,有親親之誼。
可于謙就這么直接了當的說。
他相信天子,不是因為相信天子顧全什么天家親情,而是因為他相信。
作為大明天子,而且是一個事事以國家為先,有希望成為圣君的天子,不會坐視太上皇一直待在迤北,讓大明繼續丟了體統,讓朝廷繼續失了尊嚴。
這番話,怎么說呢,直接的過分,讓俞士悅也無法預料,到底天子聽了之后會感到高興還是生氣。
畢竟,雖然聽著是在贊揚天子,但是反過來想,其實隱含的意思就是,單純從兄弟親情出發,于謙未必相信天子會迎回太上皇。
朱祁鈺的神色的確有些復雜。
甚至可以說,自他那一日從郕王府醒來到現在,沒有任何一刻,心情要比現在更加復雜。
高興嗎?是有的。
自土木之役以來,他看似對一切舉重若輕,輕而易舉,實則如履薄冰,克制隱忍。
他見過西廠的張狂,見過嘉靖的廷杖,有廠衛在手,想要撕破臉皮很簡單。
英國公府勢大,但終究不過一座公府罷了。
一道中旨下達,錦衣衛要踏平這些宵小之輩,連一日也用不了,曹吉祥是怎么死的,那些在暗中鬼鬼祟祟的人,一樣能被如法炮制。
包括那些死守禮法,依舊在不斷的替朱祁鎮說話的文臣,宗室,甚至是士林中人,皇權碾壓之下,無人能夠幸免。
但是他沒有,因為朝廷會亂,可能是幾年,可能是十幾年,誰也沒有辦法下定論。
前世的南宮復辟之后,朱祁鈺眼睜睜的看著朱祁鎮,食不安寢了八年。
他重用廠衛,監視群臣,不敢相信任何人,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猜忌上。
擁立他的石亨,曹吉祥野心勃勃,爭權奪利。
朝廷的一眾文臣心有惶惶,生怕自己哪一天就被錦衣衛挖到了什么言論,被劃歸為逆黨。
文武群臣,上到閣部大臣,下到地方官員,戰戰兢兢,無心政事,百姓民不聊生,如此度過了八年之久。
直到朱見深登基,朝廷才重新走上了正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