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一旦宣府被攻陷,大軍急行軍南下,要不了兩日就能直抵京師。
所以,站在戰略的角度,楊洪知道,自己的選擇并沒有任何的錯誤。
戰場之上,該犧牲的,就要犧牲,為將者如果沒有這種覺悟,趁早回家抱孩子去吧!
楊洪一生鎮守邊境,心性非凡,絕不是幾句話語可以動搖的。
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楊洪也根本沒有想到,整整二十萬的大軍,連護送太上皇突圍都做不到。
事實上,如果是他來指揮,首先肯定不會扎營土木,就算扎營了,在發現也先合圍的第一時間,絕對是不惜代價的突圍。
而不是守著二十萬大軍,卻空守兩日,等待不知會不會到來的救援。
如果說被圍首日,大軍就傾盡全力突圍,縱然會有所損失,但是保存主力,護送太上皇到達宣府,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可誰能想到,太上皇連這點魄力都沒有,硬生生的將二十萬大軍,斷送在了土木堡。
他做出的決斷,完全符合當時的實際形勢,就連朝廷,都挑不出任何的錯誤,因為不僅是他,換了誰坐在宣府總兵的位置上,也不可能預料的到,二十萬大軍,竟然連突圍都做不到。
該愧疚的,不是他楊洪,而是王振,是寵信王振的太上皇!
楊洪臉色平靜,頭盔上的紅纓隨風而動,右手按劍,目光不閃不避,正對上太上皇,仿佛在說。
他,有何愧?
虎老威猶在,老將煞氣濃。
縱然只是平靜而立,但是楊洪身上噴薄而出的氣勢,依然讓人膽寒。
朱祁鎮沒想到,楊洪竟然能這么理直氣壯,甚至敢于反過來暗暗的嘲諷于他,心中氣急,但是終究沒說什么。
眼下,不是再起沖突的時候……
于是,他大步向前,來到祭臺下站定,緊隨而來的群臣,按照官階高低,分列其后,肅然而立。
隨行官軍,同樣列陣在祭壇四周,神色崇敬。
大樂起,朱祁鎮拾階而上,一步步的走上圓形的祭臺,在早已經擺好的大樂前站定。
與此同時,于謙和楊洪文武分列,緊隨其后,各自在朱祁鎮的兩側后方站定。
祭臺之上,舒良早已經早一步在旁侍立,待朱祁鎮站定,便拿出一份早已經準備好的祭文,展開讀道。
“哀維景泰元年九月十日,太上皇帝親至土木,祭戰死官軍曰:古有大兵,天子寶器,血戰沙場,死不旋踵,去年秋,丑虜傲虐,背恩負義,拘我信使,率眾犯邊,有竊神器之意。”
“朕不得已,親率六軍,往問其罪,軍行土木,王振弄權,虜賊肆虐,圍朕于土木,令我大軍幾近覆滅,惟我將士奮勇殺敵,悍不畏死,馬革裹尸,埋骨黃沙,實乃社稷國士矣。”
“朕今既歸,再臨土木,思之國士,哀痛欲絕,肝腸斷絕,血淚沾巾。哀號祭奠,悲痛難陳。黃泉有覺,來品來嘗。”
“嗚呼哀哉!英魂歸來,尚饗!”
北風烈烈,軍旗當風,將舒良洪亮的聲音,卷至九天之上。
早有侍者將備好的檀香遞到朱祁鎮的手里。
隨即,朱祁鎮持香三拜,將點燃的檀香,插進了香爐之中,然后從舒良手中拿過祭文,放在旁邊的蠟燭上點燃,用力往天上一扔。
整篇祭文隨風而逝,以期能達英靈所在。
這個過程,簡單,但是肅穆!
無數旁邊的官軍將士,望著那篇隨風而逝的祭文,眼中不由泛起點點淚光。
其實,作為普普通通的士兵,他們所求的并不多。
只要自己的犧牲,沒有白白浪費,能夠被自己保衛的國家,被自己保護的人認可,就足夠了!
一陣撲通撲通的聲音響起,無數的官軍將士紛紛自發跪倒在地,一遍遍的重復著。
“嗚呼哀哉!英魂歸來,尚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