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岳宵回到了岳公館,想起今天云子梟的羞辱,不禁有些嘆惋和后悔。
角落里的油紙傘,還印寫著自己小時候的豪言壯志。
十年前,這一切還不是這樣的。
那時她總和父親吵架,原因有很多,不過最主要的還是她打了他的寶貝兒子。
每次都是趕在巴掌落下來之前,一溜煙地跑出岳公館,轉身坐上黃包車,對追出來的岳善和做鬼臉。
多么天真爛漫的時候啊。
岳公館漸去漸遠,隔墻高大的梧桐樹綠意盎然,風一吹,兩三片葉子從白墻落下,在夏日里,盛日當空,歐式洋房不再尖銳。
門口石獅子屹立不倒,千年萬年,始終張著嘴、瞪著眼,直至斑駁泛黃,直至風化,它始終看著,看著屋子主人進進出出,倏而改成洋樓,又倏而換了人,炮火繞過了它,除了它,無一幸免。
小巷子阡陌縱橫,也有不少洋房,卻難有岳公館氣派,要比其他房子高個屋頂,一如主人的權利,也只有地位尊崇,才能在這亂世坐擁一隅。
岳宵父親是安城的司長,手握一方勢力,威震四方。
他的太太就是岳宵的母親,統共生了兩個女兒。岳公館的日子不如外人想象中那般光鮮,母親作為太太,沒有生出兒子,岳善和又找了幾個姨太太,如愿得了三個兒子,被他寵得無法無天。
母親性格軟弱,后出生的親妹妹也被欺負怕了,她們一家三口,只能她來替她們遮風避雨。
岳宵個性乖張,不甘屈居人后,學什么都投入十二分精力,騎馬射箭防身術等等也不在話下,甚至旁門左道也都精通。
就是對外國的洋東西總是嗤之以鼻,沒啥子洋墨水。
她十二分的霸道,想要的東西,從來沒有得不到的。
十歲那年,她迷上聽歌,百樂門頭牌紅玫瑰歌聲繚繞,悠揚婉轉的如同百靈鳥,她偷偷去過兩回,把岳善和的令牌拿去打賞,氣得他動了鞭子,事后勒令她不準再去百樂門,甚至帶人逼得紅玫瑰退居幕后。
她的心貓爪一樣撓得心癢癢,等傷一好,一條小黃魚金條扔給百樂門老板,贖了紅玫瑰,給她安排住處,從此她想什么時候聽歌,就什么時候聽歌,即便身上又添新傷,值當。
前兩天她心血來潮想玩槍,想了很多辦法,岳善和都不愿意讓她碰一下。
那是權利的象征,統治者的武器,從來不離身片刻,岳善和的槍就連晚上睡覺都放在枕頭底下,遠遠看一眼都沒機會。
安國的首都穢垣,她的初夏,很清冷。
脫下厚厚的棉衣,寒氣就肆無忌憚浸入骨子里,一絲絲,一縷縷,田里的泥鰍一樣無孔不入,岳宵打著擺子,走進大門,卻是愣住了。
桌子上擺著一把槍,最新款式的勃朗寧,她曾在岳善和哪里看過一眼,只一眼,魂牽夢縈念念不忘。
她左顧右盼,最后拿起槍,對著墻壁做了一個射擊的姿勢。
槍法只有進營地才有人教,之前她已經找彈弓練過準頭。
她全神貫注,瞇著一只眼睛,睫毛一動不動,把槍口對準墻壁上的油畫,畫里的花層次分明的花瓣火一樣炙熱熱烈、跳躍,燃燒著她黑色的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