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當張悅說出這番話來,在場最驚訝的要數朱祐樘。
在大明朝,官府征收賦稅是要鑄成五十兩的官銀運送京師,因為民間銀子的成色不同,在鑄造官銀時難免會有損耗。
所以要增加“耗羨”。
即規定征收一兩銀子,增加多少額外的部分。
官稅是定額,但有了耗羨這東西,地方可操控的余地就大了,在國庫缺糧或是地方官員缺錢的時候,就會從耗羨做文章。
別的大臣其實早就知道有這么回事,但因為戶部現在缺糧缺錢,增加耗羨這種事既能增加府庫收入,又能令地方官員有油水增加主觀能動性,大臣們知道了這件事自然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耗羨是明清兩朝的陋習,到明朝中葉已愈發嚴重。
朱祐樘一直以體察民心著稱,卻不知在這件事上,成了欺上瞞下的受害者,當皇帝的居然對這件事絲毫不知情。
他還一直在納悶,為何他登基之后,官稅比例并未上調,可大明朝的府庫收入卻一年比一年多?
之前他一直把此事歸功于葉淇辦事有方,現在才知道原來另有隱情。
葉淇聽了之后大驚道:“建昌伯,你可不要信口開河。”
這次換成是張悅不搭理葉淇,張悅轉而對朱祐樘行禮道:“若陛下不信,可派人到民間查訪,便知臣是否虛言。”
葉淇感覺到后背都在冒冷汗。
他沒料到,大明朝廷上下保持默契恪守了幾年的秘密,居然會被不起眼的外戚給揭破,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張悅是如何得知這些細節的。
朱祐樘臉色很不好看,先看了蕭敬一眼道:“蕭公公,不知可有其事?”
蕭敬還真不知道有這回事,戰戰兢兢回道:“老奴不知。”
“眾位卿家,國舅所說的,是否屬實?”朱祐樘又瞪著在場眾大臣。
此問題太過于尖銳,誰會貿然跟朱祐樘解釋?
便在此時,一直都不作聲的兵部尚書馬文升走了出來,他行禮道:“陛下,有關各地征糧時增加耗羨之事,是應當細查,但這似乎跟建昌伯被參奏欺行霸市之事無關。”
葉淇趕緊順著話意道:“是,還請陛下追究建昌伯欺行霸市之罪。”
朱祐樘本來態度還算是向著葉淇的。
但到此時,若他還保持對葉淇的完全信任,那就真有了鬼了。
張悅神色很淡定道:“兵部馬尚書是吧?你說這兩件事沒有關聯?恰恰相反。其實戶部增加耗羨的,并非只有各地對農戶征賦,還有對于商賈增加稅賦,都是這幾年的事情,尤其是在鹽稅上。”
“本來各地的官鹽,可以由商賈自行納糧購買,以換得天下行鹽的資格,但在這幾年,戶部改鹽引換鹽之后,鹽商若不從原價加價五成以上,根本購買不到鹽引,而增加這五成利益也從未落到朝廷手中而都被中飽私囊。”
葉淇聽了此話,指著張悅怒道:“你信口胡言。”
張悅繼續道:“以京師的商賈為例,稅賦增加,須要開源節流以維持利潤,北方商賈賴以生存的便是宣府和固原等處互市,而在去年九月我大明出兵西北哈密之后,各地互市都已關閉,至十一月攻下哈密,轉年后互市仍未重開,北方商賈的財源已斷了半年。”
“這難免會令北方商賈鋌而走險,其中有不法者,將藥材販賣給西北吐魯番賊首阿黑麻等,這藥材一向是戰時禁運的貨物,阿黑麻從黑市高價收買藥材,其心昭昭。若是所料不差,賊首阿黑麻已動了重占哈密之心,此時怕是已出兵哈密。”
張悅所說的,缺乏實證。
他就是往京師藥材商身上潑臟水,所用的理據是根據他對歷史和時政的了解。
尤其是大明、吐魯番汗國和蒙古瓦剌部有關“哈密之爭”的一段歷史往事。
哈密之爭一個重要的轉折點,就是大明朝在弘治九年三月對哈密的得而復失。
再說清楚一點。
張悅就是根據所知道的歷史事件在胡扯瞎掰,為自己查封京師藥材商賈的貨棧和邸店尋找合理借口。
即便是瞎掰,在他說完之后,君臣全都噤聲。
說明都被張悅給唬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