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無塵則坐到了禪堂兩側靠中間的位置,他身為小宗師,又是竺法言的嫡傳弟子,說起來和竺無漏身份不差,可兩者之間的待遇卻天差地別。
但這并不是說竺道融麾下的小宗師已經多到燒火打雜的地步,而是佛門比起道門更重資歷和傳承,或者佛法經義上精研考據和推陳出新,對武學修為其實不算多么的重視。所以何濡在北魏十年,跟隨北宗宗主曇讖始終未曾習武,曇讖也從不逼迫,理正在此。
徐佑暗自揣測,莫非竺道融還沒有放棄把竺無漏培養成為下一任的本無宗宗主的打算?可這樣說不過去,竺道融春秋鼎盛,雙腳站在一品山門之內,十數年間應該沒有性命之虞,卻不管不顧的非要推竺無漏上位,會不會拔苗助長,太早了點?
要知道佛門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六家七宗糾纏多年,齷齪事比道門只多不少。竺無漏無論輩分還是修行,絕不可能服眾,現在急著推出來接受各方審視,說不好哪天就要栽個大跟頭。
竺道融先介紹了徐佑,表示有意尊其為大毗婆沙,為公平起見,但凡有認為不妥者,自小沙彌至各宗主,皆可當面辯詰。若當面辯詰難不住他,不許事后故意找茬,若是被抓到,將依照沙門戒律嚴懲不貸。
接著又給徐佑介紹堂內諸人,六家七宗里其余六位宗主,幾個當世名僧,不過沒有曇千,不知是不給竺道融面子,還是人不在金陵。另外還有一些貴人和官員們,集中坐在禪堂西側,衣著華麗,比起北側南側那滿目的白衣要光鮮亮麗多了。
徐佑給面子的應付過去,倒有一人讓他多看了幾眼,那就是號稱空谷白駒的庾法護。庾法護的名字,自重生以來,他真是聽的耳朵都起了繭子,卻沒料到會在這樣的場合下碰面。
看著眼前這個風姿儀態都不遜色顧允的笑話大師,徐佑頗有好感,人善謔不稀奇,稀奇的是善謔善的天下皆知,人人稱頌,那可真不是一般的道行了。
幽默的人,無論在那個時代,都會很容易引起別人的親近!
徐佑和善的點了點頭,庾法護顯然不知道為何徐佑對他的態度和別人截然不同,但也很灑脫的給予了積極的回應。
接下來并無多少閑話,早有僧人對徐佑一個外人受奉大毗婆沙的封號感到不滿,立刻起身問難,道:“敢問郎君,先舊格義,有是非么?”
徐佑反問道:“法師以為呢?”
“格義出自先達,洞入幽微,能究深隱,我等后輩只需分析逍遙,豈能妄議是非?”
徐佑搖頭道:“法師此言差矣!”
那和尚微微一笑,眸子里隱約可以看到得意,道:“請郎君指點!”
徐佑怎么不明白他的險惡用心?當今之世,但凡能夠流傳的典籍,大都是佛門歷代祖師嘔心瀝血翻譯編著而成,再加上無數驚才絕艷之輩的闡述義理,歸納總結,方有了各宗各派,佛法昌隆。所以他上來就問徐佑,這些典籍是不是真理,然后自己站在了擁護派,徐佑要辯,自然只能站在反對派。可要反駁,駁的不是他,而是佛門歷代祖師,那不是把禪堂里的所有人都得罪了?
這個坑挖的漫不經心,卻殺人無形。為什么道門和佛門百年論衡,從來沒有贏過,原因就在于此。佛門不論老弱病殘,都必修因明學,嘴皮上的工夫那是遠勝道門,差距就像五道口職業技術學院和龐各莊大學之間,根本毫無可比性。
徐佑緩緩的道:“弘贊教理,宜令允愜,法鼓競鳴,何先何后?法師困在井底,看不到江河之闊,佛法精義,更遠比江河更加廣袤。《阿含》盛行于漢,其時誰知《般若》?莫非解《般若經》之后來者,不如《阿含經》之所謂的先達?因般若而分六家七宗,莫非你覺得以竺宗主之能,尚不及解般若之先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