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寧和庾朓的突然表態,說明徐佑在西征之前,為了對付謝希文的舊黨,與庾、柳門閥結成的同盟宣告結束。
這是意料中事,舊黨居左,徐佑居右,一方有圣眷,一方有兵權,庾、柳現在位于中間,他們更在意朝局的平衡和互相制約,舊黨勢大,就支持徐佑,徐佑勢大,就支持舊黨。
皇帝為何昨日放徐佑一天假,就是讓他趕緊找門閥談判說合,重演上次合縱連橫的那一幕,誰知徐佑閉門謝客,竟然坐以待斃。
顧允看不下去,憤然站起,道:“陛下明鑒,統數十萬大軍于千里之外,形勢瞬息萬變,誰能事無巨細,全不出錯?中書令行嗎,尚書令行嗎,還是謝、陶兩位仆射做得到?”
徐佑心里嘆了口氣,顧允這些年養氣工夫還是差了些,嘴皮子的工夫更是差的遠了,這都不需要謝希文和陶絳出面,寇祖寬立刻抓住顧允遞過來的刀柄,道:“聽聞吏部尚書飽讀經史,沒想到見識連那市井之徒都不如,品鑒珍饈,還得當廚子不成?國事問三省,治獄問廷尉,錢谷問戶部,兵事問大將軍府,各司其職,方能上下相安,要是中書令尚書令也能做到大將軍做的事,那朝廷還設大將軍干嗎?我昨日還奇怪顧尚書為何要拜訪大將軍,今日一聽,原來你二人私謀于密室……啟稟陛下,臣,殿中侍御史寇祖寬,愿以身家性命為憑,彈劾徐佑和顧允結黨亂政!”
這是拼了命,被彈劾的官員要立刻請辭,皇帝不準,也得暫時回避,等候調查。但是,如果查無實據,彈劾不成功,皇帝震怒,身為苦主的徐佑和顧允不求情,寇祖寬很大幾率真的得死。
殿內眾人無不驚駭莫名,你和徐佑多大的仇,何至于鬧到這個地步?又齊齊望向謝希文,你到底想干嗎?意思意思得了,這么兇猛,日子還過不過了?
本來謝希文對徐佑發難,大家也能理解,不外乎找點由頭,扣個屎盆子,把徐佑的功勞抹去些,要不然功高不賞,或者賞的太輕,顯得朝廷寡恩,可真要是賞了,又怕徐佑尾大不掉。
皇帝同樣轉頭望向謝希文,目光里清楚的透露著不滿。謝希文這時候也有點懵,他沒打算和徐佑圖窮匕見,現在不是時機,可寇祖寬到底什么情況?上朝前吃藥了?
寇祖寬自有他的盤算,這次受謝希文的游說,先是背叛了張籍,名聲必定大臭,跟著又得罪了徐佑,把路走的太窄了,謝希文的承諾只能保一時,不能保一世,何不干脆豁出去,拿徐佑和顧允當墊腳石,立起自己不畏強權、不懼生死、為國為民的鐵骨御史的人設,這樣既能跳出謝希文的夾袋,還能得到他的幫助,更不必擔負背叛的罵名,甚至連徐佑以后也不敢對付自己……
機會只給有準備的人,搏一搏,拼一拼,御史變九卿!
顧允的從政經歷多在地方,從縣而郡,從郡而州,調到京城不足一年,治理地方很拿手,對朝堂口水仗還是啟蒙的水平,面對寇祖寬的咄咄逼人,根本沒有還手之力,被誣蔑結黨,頓時怒不可遏,卻又不知怎么反駁才好。
徐佑正了正衣冠,離開座位,走到大殿正中跪下,道:“宰輔疑我邀賞沽名,御史疑我結黨營私,連顧尚書昨日尋我敘舊,也被牽連……陛下,我辯無可辯,西征八月,死傷了這么多的弟兄,都是有家有室的江東大好男兒,可我帶他們出去,卻沒能帶他們回來,又有何面目立足朝堂,又有何面目去見父老?臣意已決,請陛下念臣還算薄有寸功,允臣辭官,回鄉治學……”
“大將軍萬萬不可!”安休林焦急的打斷徐佑,欲親自起身攙扶,可又不能殿內失儀,忙命黃愿走下御階,代他扶起徐佑,好生寬慰道:“憲臺有彈劾之權,我阻攔不得,但我深知大將軍的忠心,日月可鑒,絕不會有任何的猜疑……”御史臺又叫憲臺或烏臺。
人主把話說到這個地步,臣子要不感動的痛哭流涕,也得識趣的收回辭呈,可徐佑仿佛鐵了心,他是二品小宗師,黃愿用了力,卻扶不起來,只能退到旁邊,徐佑再叩首,道:“正因為陛下對臣的信任無以復加,臣才不能恃寵生嬌,累及陛下的名聲。既然寇御史彈劾,依照朝綱,臣應當請辭避嫌,若戀棧不去,天下如何看陛下,如何看微臣?”
安休林就是不允,徐佑長跪不起,謝希文察覺到局面失控,也打定主意不再言語,坐看徐佑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其他朝臣更不用說了,舊黨和徐佑已成死敵,誰敢這時下場?
最后安休林無奈答應,幾乎是流著淚恩準了徐佑辭官,退朝之后,拉著他的手再三叮嚀,無詔不能離京云云,徐佑自是滿口答應,離開臺城,沒去大將軍府,而是去了長干里的宅子。
隨即,廷議的結果傳遍了金陵城,不出三五日,徐佑辭官的消息也傳到了藏匿在湘州紫陽山里的六天和盤踞益州的天師道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