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休林扭回頭,眼神透著幾分勘破世情的淡然,道:“朕,孤家寡人,有什么好?當這個皇帝,是你們在新亭逼著我當的,可當了皇帝,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還得聽著你們的,君臨天下,富有四海,又如何呢,想要的,求而不得,還不如我在臨川時快活……”
徐佑心生不忍,道:“陛下,你醉了。”
安休林笑了笑,再次轉過頭,恢復之前的姿勢,眺望著滿天星河,道:“是啊,我醉了……七郎,你平定益州,勞苦功高,還有上次開辟秦州,納入疆土,尚未酬功,我準備兩功并賞,敕封你為秦公……”
徐佑想也不想,直接拒絕,道:“公爵之位,專封宗室,賞于臣下,不合禮制,我絕不敢受,還望陛下收回成命!”
“不過舊制罷了!”
安休林顯然深思熟慮的想過這個問題,道:“自漢以來,朝廷爵制變動多次,并非成法。此逢亂世,朝廷欲收英才,滌蕩南北,只有開國郡公及以下的爵位可用來封賞功臣,我覺得遠遠不夠。你是大將軍,領軍將軍,號端戎,為諸將之首,若你也只能封開國郡公,其下眾人的爵位一眼就望到了盡頭,如何激勵士氣,收攏人心?”
人生在世,無非功名利祿四個字,或許經過虎鈐堂培養出來的這些軍官更有不計名利、為國為民的榮譽感,但是不可能用這個標準要求所有人。
正如安休林所說,欲終結亂世,只靠虎鈐堂是不成的,德才兼備者需要用,有才無德者也需要用,放開爵位的上升之路,足以更多人奮不顧身的為朝廷效力。
然而,徐佑手握兵權,權力太大,不愿此例因他而開,只好退而求其次,道:“全仰仗陛下信任,將士用命,我豈敢貪功?陛下欲賞,封開國郡公足矣!至于秦公之位,等日后另立新功,德以配位,再封賞不遲。”
安休林見徐佑態度堅決,道:“也罷,我知道你的顧慮。還是等我和三省議過,改易爵制后,再擇時機為你封公。你這一路鞍馬勞頓,先回府休息吧,明天記得進宮看看皇后,太醫說再過十余日就要臨盆,她的心情不太好,你去寬慰一下,千萬別讓她傷了身子……”
“是!”
徐佑微微躬身,倒退兩步,望著安休林蕭瑟的背影,道:“秋風夜涼,陛下還是當心……”
安休林沒有回頭,沐浴在漫天星河之下,似是癡了。
回到大將軍府,聽取魚道真匯報這段時日金陵發生的大小諸事,徐佑對朝中動向基本掌握,突然問道:“計劃進行的如何,妥當嗎?”
“妥當!前期在五州十八郡共找到二十二個符合基本要求的人選,全都秘密遷到了金陵郊外分散居住,后來陸續發生變故,不再符合要求的有十四人。截止目前,有八人預計可以撐到時候,我親自安排了心腹跟著,確保不會走漏半點消息。”
房內只點燃了兩盞燈,徐佑的臉藏在后方的黑暗里,看不到任何的表情變化,過了半響,傳來他低沉的嗓音,道:“你去休息吧!”
魚道真欲言又止,終究沒有開口,吹熄油燈,反手關門,靜悄悄的離開了房間。
她修習明鏡傾城之術,對情緒的感知最為敏銳。徐佑雖然是大宗師,可當著最信任的人,并沒有刻意的隱藏情緒,所以她清楚的知道這位外人看來無所不能的大將軍,正因為即將實施的這個計劃而感到痛苦,但是又不得不為。
這是生而為人的悲哀,想要超脫萬物,無拘無束,皇帝做不到,孫冠做不到,徐佑也做不到。
隔日廷議,為征討益州的將士敘功,別人都還好說,大將軍府報上來,自有兵部一一核查后論功行賞,但關于徐佑的賞賜,再次引起了爭議。
徐佑如今身為大將軍、領軍將軍、開國縣侯,官居一品,實在升無可升,賞無可升,依照尚書省的意思,只能封爵,可以跳過開國郡侯,直接升為開國郡公。
這是人臣最高的爵位,在謝希文看來,足夠酬功了。
但,皇帝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