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仲生枯坐在書房里,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挫敗感。那天精心準備的一通話自以為有理有據,軟硬兼施,誰知道李春從頭到尾一個字都沒說。尤其說到馮家“機會更好”時李春還抬起頭直視著自己,自己那點見不得人的齷齪小心思好像一下嘩啦啦的全跌落于光天化日之下。
李春那明明白白輕視、甚至是嘲笑的眼光差點沒讓柳仲生當場喊出來——你以為馮嬌嬌配不上你嗎?馮有財說會把馮家一半給馮嬌嬌!
這少年真是太討厭了,怎么會有這么討厭的眼光呢,一句話都不說竟然能把他挑釁成這樣。
柳仲生大聲擤了擤鼻子,唉,做爹娘的一顆心有誰知道呢。有人牽了牽自己衣袖,低頭一看是小女兒,“爹爹別難過了,姐姐不會怪你的,爹爹總是爹爹呀。”
柳仲生心中一暖,大的白養了,還好有個貼心的小的。他牽起柳葉:“爹帶你去陳瞎子餛飩攤上吃餛飩去。”
柳仲生看著小女兒吹著勺子里的餛飩,樣子天真可愛,不禁高興又心酸,這般天真能保留多久呢?轉眼她也會長大、會有自己的主意,說不定也會忤逆。
自從廟會分別后,李春人已經在州府,就去了珍寶閣打聽白七爺的消息。打擊到他的并不是柳仲生的拳打腳踢,叫他心里冰涼的是那一聲野種,小桃的爹這樣叫自己這意味著什么。
他已經無法再忍受自己的命運讓別人來決定,心情高興時給他一點希望,翻臉時把他踩在泥里。
白七爺倒是個信人,的確留了口信,珍寶閣的人聽說他叫李春就沒因為他那古怪的短發、鄉土的穿著把他攔在門外,還客客氣氣給了他一杯茶,答應幫他捎個信去南泉,但也就如此了。
李春就想留在州府隨便找點零工做,一邊等回信,如果等不到回信等春天水道一開他再想辦法自己去南泉就是,就算白七爺不認自己了南泉一定還有其他機會。
這一走,就會離花石鎮很遠很遠了,走之前他想送小桃一點好的東西。
可他根本就找不到正經活計。李春這才知道自己原來是沒有戶籍的,李大只把他養貓養狗一樣養在漁船上,并沒給他落上戶籍,實際上他現在是個流民。
他跑到了貨碼頭想重操舊業,這里不需要戶籍,甚至不需要知道你姓甚名誰,只要你能做活。可是冬天個個貨棧都是人多活少。最后他就做了件糊涂事,去給人頂徭役。
冬天正是修河工的時節,趁著枯水挖河泥,浚通河道,維修堤壩,多得是事情做。青湖府下個個鄉村都安逸,哪里有人愿意吃這個苦,許多人寧愿出錢雇人干這苦差事。而李春有那么高,說自己已經十八歲竟然也沒人懷疑。
縱然李春比之同齡人算很能吃苦的,挖河泥這種苦工的強度還是超出了他的想象。縱然之前他在碼頭抗過貨但冬天的河水刺骨,一擔沉甸甸的淤泥重量不下百余斤,腳底又滑,第一下他就摔到了,半個人都糊了一層腥臭的淤泥。
第一天挨下來后他一點也不夸張的覺得筋骨散了架,累得直接癱倒在工棚里,吃東西的力氣都沒有,更沒力氣清洗。而常年淤泥的河底爛泥是有毒的,如果不及時洗干凈腿腳容易得無名腫毒,流膿爛瘡,然而他疲倦已極,只想睡覺,朦朧里有人給他擦洗,還有人在說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