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螄巷口窄,馬車就在巷口停了,楊魯氏從楊秀秀頭上扯下一根金簪,喜滋滋跳下車:“好閨女,這次你可立了大功,日后你哥哥忘不了你的情。”
馮金寶推薦楊東云去州府的白鶴學塾讀書,叫楊魯氏如何不笑逐顏開,深深覺得女婿貼心,能把兒子前程這樣熨帖安排好,日后兒子飛黃騰達也少不了提攜這知趣的妹夫。
送了母親楊秀秀回到馮宅,到了門口她躊躇著不想下車。馮家去年買了半條巷子連成一片,只見地鋪青磚,頭遮細瓦,庭院種著桂花,天井養著金魚,但這宅子里大部分都是女眷,唯一一個長住的男人就馮金寶。
楊秀秀慢吞吞的走進宅子,這曾經是自己夢寐以求的生活,穿綾羅綢緞吃山珍海味,進出有車馬,一舉一動都有丫鬟婆子。如今夢想成真,誰會知道是噩夢呢。
白天馮金寶都在滿香樓理事,還不會回家,楊秀秀趁著這時候趕緊吃喝休息,養足精神,等馮金寶回來用那柔聲細氣的嗓子開始說話她就要陷入噩夢了。楊秀秀原本就不是膽子多大的人,從不知道這世上竟然還有這些作踐人的污糟手段。
李氏和柳仲生倆口子面對楊家婚事延期的決定又是詫異又是憋屈,楊子云來年春天就要去州府里讀書了,真不愧是做了馮家的親戚。
楊魯氏說楊家決定等楊子云進學后才操辦倆人親事,柳桃今年才十六,年紀也不是等不起,“再說你女兒嫁給秀才老爺不也體面”。
李氏不好說如果你兒子幾年考不上呢、我家女兒豈不是做老姑娘?這話恁不吉利,楊魯氏非跟她拼命不可。
“這婆子就是嫌桃兒了”李氏淚水漣漣“她家女兒嫁得好,如今不需我家接濟,就抖起來了。”
柳仲生心煩意亂:“怪別人做甚?只怪女兒自己不檢點。橫豎有婚約,不怕他家不認賬。我這幾年再多賺點家業傍身就是。”
大概唯一不憂反喜的就是柳桃了。早上她推開房門看著清晨霧氣繚繞,空氣還帶著夜露的濕潤,而晨風清新,黃葉悠然飄下,淡淡金色的朝陽渲染了天邊云彩。睡下時可能覺得一天充滿了辛苦和愁怨,然而每一天清晨,希望和朝陽又如期而至。
冬天柳仲生一家和盧溪月依然回鄉下莊子過年。團圓飯吃得熱熱鬧鬧,豐豐足足的,舅舅李榮給小伙子們倒酒,他內心有些遺憾小官人太斯文了,要是那個小子在就能和自己一起熱鬧熱鬧,唉,誰叫妹夫喜歡讀書人呢。
柳桃從廚房提著一只圓圓的小竹籃回自己房間,里面放著一包福橘和一疊自己做的醬香千層餅。這籃子是那年李春在這里住著時跟著小表哥學會編的,自己的金瓜籃子沒了,跟他說有多可惜,他也沒錢給自己再買一個,就編了一個。
編得并不好,粗枝大葉的,裝東西還是可以的。他手上被竹篾劃了好多血口子,他身上總是有傷,不是這里就是那里,問他卻總是說不疼,沒感覺。
他叔叔對他那么不好,他打起那么多魚還要挨打餓肚子,可是他從不說這些,每次見了自己都是笑嘻嘻的。
柳桃心底一個化解不了的疙瘩就是,爹爹廟會上那一頓責打,把他的笑打沒了。
她捏緊了提籃,裝著這些吃的,假裝他和自己一起過年。想起最后分別時他埋頭在自己頸子里、眼淚淌滿了自己脖子——外面鞭炮聲響起,正好掩蓋住她的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