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滔滹沱河北岸,數騎簇擁著名身著青衫的中年官員,抵達了關隘白馬崗。
一片喧嘩聲中,白馬崗上的樓砦火把齊舉,上面的士兵大聲詢問“來者何人!”
那官員舉著手里的憑印喊到:“我是成德軍府從事張孝節,得節下令,入府議事。”
很快,砦門隆隆轉開,張孝節不敢怠慢逗留,繼續催動馬匹,直驅二十里地,抵達冀鎮的理所真定府。
真定府環繞于東桓城、常山安樂壘等舊城之間,街道縱橫,坊市如云,乃是北地頭號大府。在一片牙兵營院環繞下的成德軍府,徹夜火把耀明,板廊廂房間,每隔三五步就站著名披甲的成德牙兵,握劍負弓,殺氣騰騰。
前來迎接張孝節的,是成德軍的孔目官胡震,對方意味深長地對著張笑笑,便順著西廂的回廊,將張引入節度使李寶臣的后樓居所。
“節下病情如何?”
面對張孝節的疑問,胡震只是不答復。
在抄手的拐角廊前,張忽然見到一群牙兵正舉著火把,簇擁在別院的幾株枯樹下,幾名男子被反綁著跪在樹下,張定睛一看,這幾位居然是府中大將張彭老、許崇俊、張南容、辛忠義等。
還沒等張反應過來,牙兵的屠刀帶著寒光掠下,幾聲身首骨骼被斬斷的悶響后,數位大將帶著血光,栽入到事前掘好的土坑當中,一命嗚呼。
張孝節只覺得喉中因厭惡和害怕,而翻涌起陣陣酸楚,但他強忍著情緒,繼續往前走著。
李寶臣所居的后樓中堂前,陳設著長長的香案,案上銀燭璀璨,擺著金杯玉盤,整個庭院半空黃紙亂舞——一名陰陽巫道口中念念有詞,揮著手里的劍,騰上竄下,正在為病榻上的李寶臣請神仙所降的“云甘露神酒”,陰陽先生說了,只要李司空(寶臣)喝下此云甘露神酒,便可再續命三十載。
然而當張孝節穿過香案時,他聽到這位陰陽先生的叫喊明顯帶著顫抖、絕望。
因為就算是這個騙子,也清楚李寶臣命不久矣,而之前李寶臣聽信他的鬼話,并賜予他無數金銀綢緞,讓他留在軍府里為自己續命——若李寶臣一死,這位也免不了完蛋。
燭火下,昔日弓馬縱橫天下的李寶臣,眼窩深陷,面色金黃,干枯的頭顱靠在枕上,穿著件素白色的細絲中單,蓋著錦繡長被,口中滿是掙扎的嘶喘。
榻邊,他的成群妻妾,外帶三個兒子,李惟誠、李惟岳和李惟簡,都跪在四周,哭聲不斷。
更遠處的席位上,端坐位著武弁打扮的將軍,正持劍護持,他叫王士真,是李寶臣麾下大將王武俊之子,也是李寶臣的女婿。
“節下......”張孝節當即跪下,接著俯首,急促膝行到榻下。
李寶臣的眼神轉了半日,才轉到了他的面前,“孝節啊......去,去易州請你兄阿勞來......在臨死前,就想見到阿勞......想把這不成器的兒子,托付給阿勞啊!”說著,李寶臣用盡力氣,艱難地用手指轉著,最后停在正在號哭的李惟岳那里。
三個兒子中,只有李惟岳為正妻所出。
而李寶臣口中的“阿勞”,正是成德軍易州刺史張孝忠的小名,孝節正是張孝忠的弟弟。
“唯,不敢辭!”張孝節急忙應承。
“從事。”就在張孝節匆匆走出中堂,往廄舍那里取馬時,有人在背后喚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