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岳奉命,剛準備領取門籍前去大明宮時,盧杞自御史臺北門走出來,看起來心情非常愉悅的模樣,然后得意洋洋地在背后對高岳說了句:“逸崧啊,當初要不是你的規劃,這場仗也不會贏得如此輕松。”
還沒等高岳說出話來,盧杞就如數家珍:
“逸崧先前曾說過,淮南陳少游是第一步,而山南東道梁崇義是第二步,現在全都應驗。李舟出使襄陽,梁崇義立反,江陵府庾準望風而逃,楊炎則立罷相。現在這雨啊,從長安下到襄陽、蔡州,是陸陸續續都沒停過,山南、淮西化為澤國,而李希烈受都統招討之令,因大雨逗撓不前,我就趁機對圣主上一奏,稱李希烈之所以不前,是因對朝中某人有積怨所致。”
盧杞真的是陰狠,連天氣都成為他致政敵于死地的籌碼:如今秋雨成災,道路被沖毀,李希烈的軍隊難以進討梁崇義,這本是人力無法改變的事實,可盧杞卻趁機在皇帝面前進讒——“李希烈之所以不愿進軍,是他之前多次上表要討伐梁時,遭楊炎無故阻擾,故而畏懼敵視楊炎。如今梁崇義既反,陛下不可以小恩而害大功,可貶楊炎來取悅李希烈。”
就這樣,皇帝原本對楊炎的討厭,迅速轉化為涼薄。
作為最高統治者,討厭你并不可怕,只要你有利用價值,他還是會重用倚仗你;
可涼薄就很可怕,這意味著你的存在妨礙到最高統治者的切身利益,他要不將你打入冷宮,要不直接將你貶竄,乃至除去。
現在于盧杞的推動下,成功地將楊炎和李希烈做成了道“抉擇題”:陛下,你到底是選楊炎,還是李希烈?
答案是不言而喻的,皇帝現在迫切需要有兵有地的李希烈站在自己這邊,既要他對付梁崇義,來減輕朝廷于腹地的壓力,也要他來保護漕運。
因而皇帝毫不猶豫地舍棄楊炎。
這年頭沒兵的話,就算位極人臣,卻連個屁都算不上啊!
可皇帝光是舍棄楊炎,對盧杞而言并沒有達成目標的,這位門下侍郎方才在御史臺中,對朱敖“奪官左遷”的處斷非常不滿,就代表著他想要楊炎死。
當然高岳心中明白,盧杞現在跑出來特意對自己說這番話,隱含的意思就是“我們現在都是同一條船上,在這關鍵時候你可不要搗亂,遇見誰都要注意說話的分寸。”
“盧門郎所言極是,只要李希烈能討伐梁崇義功成,那么天下便可大定了。”高岳急忙回身,對盧杞說到。
盧杞哈哈笑起來,點點頭,便問高岳,此次逸崧自“外臺”(中唐稱以御史身份出外為諸道官佐的人,為外臺御史)回來,下步是想入南省為官,還是掛銜入翰林院呢?
看來盧杞還希望繼續拔擢自己,安置在中央當中,充當他的得力黨羽。
“等到憲臺追集完畢,還請盧相公多多援引。”高岳表面上喜不自勝。
可轉眼與盧杞分別,往大明宮銀臺門夾城那邊走時,高岳已打定主意,不能被盧杞這廝捆綁控制住——現在他在涇原行營里干得好好的,田正種得如火如荼,沒必要回來當京官,踏入到亂七八糟的漩渦里。
另外,按照盧杞的話風,如果他真的回歸中央,要么會入尚書省二十六司的某司為從六品上員外郎,要么會隨便掛個六品朝銜入翰林院,當皇帝貼身秘書。
隨便哪條路,那都得受盧杞的擺布,實則等于他的棋子前驅。
此外如今削藩的戰爭驟起,怕是皇帝也不明白,整個大唐都處于懸崖邊緣。
所以,這幾年還是在地方上培育力量最為穩妥。
至于如何規避盧杞的糾纏,高岳邊趨走,邊在琢磨。
不久麟德殿廡廊下,高岳坐在那里,從殿東的一座稍稍隆起的龍首山崗上,能看到左右藏的屋宇,幾名中官拿著文簿,正在給高岳換取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