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高岳當場說出興元府進奉的數額:兩萬貫。
高岳是考慮到了鄰居兼死黨韋皋,自己進奉的數額,不能比他少,更不可比他多。
案幾邊坐著的韋平神態不動,而劉德室則偏低下頭來,暗暗嘆息數聲:
他對興元府的賬目是很了解的,逸崧而今掏出這筆錢來,不但占有“司使方圓支用錢”,肯定也把賓客錢沒充公的一萬貫也填進去。
也即是說,迎來送往、招聘人才時,逸崧怕是要動用私俸才能周全。
軒下,公議結束后,霍忠唐、西門粲單獨與高岳立在那里。
屋檐外,雨腳悉悉索索,雖密但卻不大,拍打著翠綠色的竹枝竹葉,將這三人的低語給浸染得模模糊糊。
“三兄,其實你也別多心。圣主在京師里都一直很牽掛你,我等來興元宣索,也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圣主只要看見你和韋軍使的一片心。”霍忠唐說著,用手指隱秘地點點高岳的胸口。
“還請七郎賜教。”
霍忠唐一副這還能瞞得過你的表情,“三兄怕是揣著明白裝糊涂,你瞧七郎我這次來,帶的數十名奉義軍的官健,護著三萬貫的錢帛——這錢帛,是圣主用節省下來的鴻臚寺禮賓費,充作你興元府的修器仗錢的,可三兄也該知道,這么多年來,全天下哪府哪鎮的修器仗錢能要這么多的?”
聽到這話,高岳不禁點頭,他檢查過昔日梁州財計的文案,通常每年的修器仗錢,也就三千貫左右罷了。
“所以啊,這是圣主給你的體恤!你用這筆錢,多給白草軍充實戰馬、攻守器具,圣主還依仗你白草軍立大功呢!”
“多虧七郎一番點撥,岳這才茅塞頓開。”高岳急忙捧袖說到。
“俗話說禮尚往來,圣主對三兄你好,也希望得到個回應不是?他給你三萬貫的修器仗錢,你給圣主兩萬貫的進奉錢,京師來的錢入你興元府的泉樓,你興元府再取兩萬貫舊錢讓我帶回京師——錢來來往往不曾有盈虧,但君臣的情義不就在之間產生了嗎?”
“是也,是也!”
下面雨點密集起來,而霍忠唐依靠在粉墻拐角處,和高岳的談話更加私密:“圣主是中意你和韋軍使的,總是想大用你等,在我離京前圣主曾提到過——朕真的想用韋皋為淮南節度使,隨后韋皋的鳳、興二州撥入興元府,這樣可遷三兄你為漢中五州(興、鳳、利、梁、洋)都觀察防御團練使,獨當蜀地、鳳翔間的方岳之責——就是最近韓南陽想要保陳少游,讓圣主有點苦惱。”
高岳明白,這霍忠唐從宮中來,怕是早已得李適的使命,以宣索名義,實則是來向自己問策的。
自從上次被韓滉壓制,被迫外放杜佑后,看來皇帝又變聰明了一丟丟:他想罷黜陳少游,可又忌憚韓滉護著陳,希望走出個均衡得利的路子來。
之前高岳在思索當今天下局勢時,已敏銳發覺,如今朝野的棋盤又發生變動:
原本因藩鎮叛亂而暫時捏在一起的“忠臣聯盟”,現已維持不下去,自從蕭昕、顏真卿、劉晏三駕馬車依次辭任后,皇帝和地方的平和局面崩塌,朝廷中央和地方互相爭利的矛盾開始凸顯,韓滉占著宣歙、浙西、浙東三地,李晟占西川蜀都,這是地方實權的領軍人物;皇帝呢,在京師里靠的是張延賞、崔造,在外唯一真正信任的只有河中節度使渾瑊,可那張延賞自己也有私心,他拉攏河東馬燧,并想借著皇帝和大臣間的矛盾,安插更多的親信擔任地方節帥、司使,來擴充自己力量;皇帝當然也不甘心便宜都讓張延賞占了,在權謀方面李適還是不遜色于任何人的,便一面下賜修器仗錢,一面宣索,讓中使四面而出,希望保證高岳、韋皋這些新星的忠誠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