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這時正抱膝,如同道士般,坐在正堂的榻上,他努力想讓自己走的時候顯得灑脫,雖然周身因病痛而抖個不停。
他的幾個兒子跪在地上,手捧粥請他食用,李泌說不用不用,只抓過兩粒燒梨,慢慢地啃著。
坐在繩床上的顏真卿搖著頭,回憶說肅宗皇帝在時,興致一來,便會找來你我,還有李勉,在雪中的亭子里設紅火泥爐,下有炭火,上面架著銅制的五熟釜,一格里放著牛肉,一格里放著羊肉,一格里放著兔肉,一格里放著驢肉,一格里放著魚肉,都切成薄片,泡在沸湯當中,又有小盅盛姜、蒜、酒、椒蘸食,望著遠山的紅霞,吃的是妙不可言,看的是美不勝收——那時鄴侯你五種肉一類也不吃,就只用竹簽插幾粒梨子燒著吃,說修為之身,不沾葷食。
李泌聽到這話笑起來,他也回到了那時候,大家的頭發都是烏黑的,正值壯年,披著輕裘擁香氣騰騰的五熟釜,雖然時局艱難,可暢論天下大勢,是多么的意氣奮發!
現在肅宗皇帝不在了,李勉不在了,顏魯公垂垂老矣,自己也已處于彌留之際。
這時司馬承禎從袖中取出金丹來,卻被李泌用手輕輕阻住:“泌知天識命,服之無益。”
言畢李泌闔上雙眼,長吁道:“泌本有仙骨,可隨上師修行不老之術,可脫惜離不開這塵網,為相三年,折損了足足三十年的陽壽。”
顏真卿和司馬承禎都嘆息不言。
可李泌隨即自己卻大笑起來,“適才笑談耳,人豈有不死者?這天下讓泌一肩挑之時,泌身為大唐臣子義不容辭,不過命數太短,無**成身退,所有一切便只可等待后生了。”說完,他握住司馬承禎和顏真卿的手,低聲切切說:“陸贄、陽城等,雖和陛下理念不同,但信之用之,絕不會給天下帶來傾覆。至于高岳、竇參、韋皋......”
這時候李泌卻痛苦地閉口不言起來。
次日,紫宸殿里皇帝手顫抖著,翻開了李泌在臨終前最后的奏疏:
軍國大事有用時,委高岳、韋皋可也,不用時處之于方鎮當中,厚養以官祿爵位,不可輕與中樞宰執之位;
執政上,高岳必與陛下一致,陸贄有時一致有時不一致,如兩相為難,請陛下聽陸贄可也;
陛下以中官持冊簿管理內庫錢財、出外監軍無可厚非,然切不可以中官掌神策、神威禁軍,更不可助長中官收養外院郎君以襲官爵之風;
行經界法,不可操之過急;
朝廷三司錢財如充裕,請陛下便廢內庫,罷宣索、進奉,此必國家、百姓之福;
親眷、內侍、女官、翰林待詔、藥師等,皆陛下近臣,用之無妨,然切不可過分狎昵,以免鍛成“內溺”困局;
政權不可全托一人,多設宰執,陛下居中仲裁,亦無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