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上漫不經心的嗓音傳下來,“忘川里的龍魚肥美鮮嫩,為師甚是想念那滋味……”
“啊?”
剛摘著果子被乳白汁液濺了一臉的小人聞言攢起了眉,兩彎好看的柳眉揉成一團。
她心中是十分拒絕的,然而腳下的步子卻轉動著往山下去了。
聽著小人兒嘴里嘟噥,“忘川里的魚有什么好吃的,還不如山腳下那顆碧桃樹上的桃子好吃。”
忘川邊駐守三生石的鬼差每次見著她都眼泛綠光,那**裸的目光,真真是恨不得將她叉上烤了吃。
鬼差們廚藝不精,又不能輕易踏足人界,每日吃的東西味同嚼蠟,雖說鬼魂不用吃食過活,可常年游走人鬼兩世邊界的鬼差又不十分以為自己是鬼。是以嘗過一次她做的食物之后,就日日在忘川邊上盼著她去。
誰又知道她這個大祭司的入室弟子,同那位高坐云端,五谷不分四體不勤的大祭司十分不同,日日不僅要勤學苦練,還要伺候他端茶做飯。
誰讓她悟性遲緩;師尊常說她修行參道是七竅通了六竅……一竅不通。
這段記憶恍然已經十分遙遠,遠的早已沉在記憶深處去,不辨真假。
少淵臨水自照,小小的孩童梳著雙螺髻,水粉色發帶墜下小巧銀鈴垂落鬢角,粉雕玉琢的眉眼精致可愛,水里倒映的小人兒還攢著眉頭,不知道是打翻了什么憂愁。
許是因為在夢里,少淵降低了警惕,以至于整個人被推到水中的時候她才反應過來,本能的掙扎呼救,卻在浮沉間喝了不少海水,眼皮越來越重,意識終于埋入長久的黑暗中。
半夜林中刮起大風,天邊驚雷滾過,曼生蜿蜒的電流似要撕裂天穹,霎時照亮天地。
樹梢枝葉迎風,簌簌響成一片,風聲刮到山脈深處,許是山谷空寂,盤旋回響之聲猶如獸吼嘶鳴。
少淵茫然睜開眼,耳畔是雨水穿林打葉的窸窣聲響,眼中還有幾分茫然,面前半米開外雨簾垂掛如瀑,雨腳絲絲縷縷連綴,不曾斷絕。
昏瞑暗色中伸出手去,手下密密鋪疊的干草仍舊干爽,緩緩抬眼,昏暗中入目是一片伸展開的巨大羽翼,珠簾串落的雨從羽翼邊緣滑落,未曾沾濕鳥巢分毫。
身體軀干蔓延的疼痛早已淡去,只余留下兩對酸軟無力的胳膊腿,貼身衣物濕答答粘膩身上。少淵抬起胳膊嗅聞,一股怪異的汗臭味竄入鼻息,叫人難以忍受。
腦海里突然灌進了許多記憶,像畫卷展開徐徐鋪陳眼前,像是自己的,也像夢中那個女子的,如今她已不大分的清,到底腦海里的記憶是真是假,那場天劫是她親歷的還是夢中之人?還是如今眼下才是一場夢……自己只是入了迷,陷入夢魘,待蘇醒過后,自己仍身在高高祭臺。
可是靈魂深處卻有個幽微的聲音告訴她,夢里那一切都是真的。
睡夢中的記憶停留在那場摧枯拉朽的天劫;還有誰深埋喉間的哽咽嘶鳴,額間朱砂痣紅的泣血,烙印在少淵小小的心頭揮之不去。
小人兒抬眼望向夜空,雨勢漸弱,天際高遠,夢中女子到底是怎樣一個人?那若是她的前身,肉身是否毀在那一場天劫中,早已凐滅成塵了?
如今自己尚且稚嫩年幼,雖師承瀛洲無相殿大祭司,然**歲的稚齡,心竅懵懂,腦海中最深的記憶就是一百九十九層玉階盡頭,高擎天宇的無相殿和師尊身形頎長的玄色身影;師尊高大的身影在小小的不足稻高的人兒眼中,身周似乎永遠沐浴著耀眼的光輝。
她像是長不大一般,被時光定格,別的與她同歲的孩童早已長的比她高出大半個腦袋,只有她依舊是不足稻高的身量,日日修煉,卻無半點長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