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著羅克薩妮,好像在期待她的挽留。羅克薩妮沉默了很久,垂下眼眸:“行,我知道了。”
她轉身就走,甚至忘了土豆。羅克薩妮一路直奔老酋長的帳篷,后者正在羊皮卷上寫著什么,見孫女渾渾噩噩的進來,便放下工作問道:“塞米爾告訴你了?”
“我以為他會留下來。”她喃喃道,“烏魯,為什么瞞著我?”
“因為我知道你的心思。”老人平靜的說,“放棄吧,他和你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時間久了一定會離開你。”
“可是父親——”
“你父親是個例。”他一針見血,“況且當初是他主動追求你母親。塞米爾有對你說過什么嗎?”
羅克薩妮咬了咬唇。老酋長問道:“部落里的男人不好嗎?我們的士兵英勇善戰,愛慕你的不在少數,為什么要執著于一個剛認識的外人?”
“不好!”她大聲說,直直杵在門口,眼圈卻紅了。老酋長嘆了口氣,招手讓她過來。羅克薩妮像幼時一樣枕在祖父的膝蓋上,任由蒼老的大手撫摸自己的頭發。
“你這孩子,簡直跟你母親一樣犟。”老人深深嘆道,眼神懷念,“她當年就是遠近聞名的美人,追求者如過江之鯽,卻死活要嫁給一個外人……一晃都二十年了。”
羅克薩妮一聲不吭,秀美的眼簾低垂。老人每次見到她,都會想起早逝的獨生女。春天杏花初發,山里開滿了野玫瑰,她外出打獵被雪豹所傷,一個年輕男人救下了她。他靦腆俊秀,一身的書卷氣,背包里裝滿了各種各樣的小石頭和塑像。彼時的老酋長還年輕,血氣方剛,聽說唯一的女兒差點跟一個野男人私奔,氣得用藤鞭狠狠抽她,羅克薩妮的父親撲過去替她挨打。兩人跪在老人面前求他成全,老人同意了,但要求他必須留在部落,他以為這樣就能分開這對戀人。
“你要是真喜歡他,就跟他去外面的世界吧。”老人慈愛的撫摸著她的頭發,羅克薩妮一愣。他拍了拍她的手,“我老了,希望子孫陪著頤養天年,但你有鷹的翅膀,不該在山里被困一輩子。我給你弟弟寫了信,托他把我存的金條帶出去。這是給你們姐弟兩個留的,等你去了外面的世界,就把它換成現金。但要小心居心叵測的人,我考察過了塞米爾,要是他對你有意,是個可以托付終身的對象。”
羅克薩妮呆住了,她眼中泛淚,緊緊抱住祖父瘦弱的身體。“不,我不會離開您。我要照顧您一輩子。”
“等我百年之后,你成了老姑娘,沒人要了可怎么辦?”
“我會打獵,種田,自己養活自己。”
“別說傻話了,人生這么長,總得有人陪你一起走。”老人拍拍她的臉,肅容道,“塞米爾新年前就會離開,你必須趕快下決心。”
羅克薩妮緊緊咬住嘴唇,沒有答話。兩日后,她把塞米爾叫了出來。
“你會騎馬嗎?”她問道。
塞米爾點了點頭。羅克薩妮從馬廄里牽出一匹溫順的黑馬,兩人翻身上馬,塞米爾不知道她打算做什么,只得疑惑的跟在后面。前日的大雪已經停了,遠山銀裝素裹,宛如有著白色脊背的巨蛇蜿蜒伸向天際。兩人策馬掠過河谷,途經蒼青的群山,大大小小的帳篷仿佛潔白的云朵散落在河谷,牛馬悠然舔著雪里的青草。
塞米爾雖然會騎馬,卻是頭一次這樣肆無忌憚的縱馬奔馳。山中古堡遍布,每到一處,羅克薩妮會勒馬停留,指著峭壁上的城墻或者山谷,告訴他,這座堡壘由柯倫泰家族建造,據說如今托蘭城那位外族出身的圖蘭王,身邊就有一位柯倫泰的將軍。這里是基佐將軍征討庫烏族人的山谷,庫烏族誓死不降,把婦孺和財物鎖在城堡點燃篝火,在熊熊大火中化為灰燼……她自幼在山中長大,熟知圖蘭傳說,無論是史實或是后世編撰的,塞米爾聽得津津有味。
旅程的最末,羅克薩妮領著他登上了維茲山。山頂積著厚厚的白雪,兩人跑出一身汗,連馬兒身上都結上了鹽霜。兩人極目望去,遠方的情景一覽無余。遼闊的圣湖仿佛一塊藍寶石鑲嵌在群山之間,湖上就是圣城圖拉的遺址,褶紗似的白霧纏在卡娜山腰間。群山之外,則是鱗次櫛比的鄉村和繁榮的利曼港,大海在陽光下閃爍著金芒,港內停泊著白色的軍艦。
“我不會離開這里。”她回過頭,“我從不后悔身為圖蘭人。我要把侵略者全部趕出去,然后打開山門。這片山區會成為連接東部平原和內陸的血管。我希望圖蘭恢復統一,在祖國遼闊的平原上縱馬奔馳,有生之年,我希望再看到無數商隊穿越德拉維加山脈,把來自四海的貨物送往內陸,我希望有一天異邦人來到圖蘭,再次被黃金之鄉的繁榮震撼。這是我的夢想。”
她回過頭,微笑著看著塞米爾,眼神閃爍著他從未見過的光彩。“我愿意把我的生命交給你,但我無法隨你離開。”
“我知道。”塞米爾輕聲說。羅克薩妮熱切的注視著他,喉嚨口因緊張而發干:“可我想請求你,為我留下來。”
她凝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吐詞清晰:“塞米爾·尤克利夫,你愿意娶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