灘涂怪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很遠很遠的北邊,有個很小很小的國度,還有一個大肚皮的老國王,有著一位很美很美的女兒,誰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住在很大很大的城堡,唱著很古老的歌謠……”
該死的臭天氣,公主才剛出門,就遇上了暴風雨。幸好森林的樹還能遮遮雨,這也算是它們無一是處的生命對王國唯一的貢獻了。狂風呼嘯著穿過,樹葉相互觸碰像是風鈴般清脆,和枯黑的色調絲毫不匹配。公主的百褶裙又不知從哪沾上了臟泥,麥爾管家知道了一定會告訴她爸爸的。斯坦慌忙地給公主披上外套,心里暗暗地演算著回去后發生的事。
“小老頭,快跟上!”公主似乎并不在乎大雨,從一棵樹下跑到另一棵樹下,踩著高高隆起的樹根,向落在后面的斯坦招手。
“是是是,小姐!”斯坦來不及撿拾小祖宗的外套,快快跟上了她。
她對這片森林太熟悉了,從6歲起就扒拉這的每一片樹葉,等長高了就爬上去,在這睡一下午。可笑的是,已是二十出頭的如今,卻必須套上像鐵籠的裙子,管家擦得锃亮的皮鞋像是腳鏈,束縛著青春,扼殺著那個女孩。公主好多年沒來過這片森林了,從成人禮那天起,就趴在窗口望著,望著森林從翠綠,漸漸發黃、發黑,大片的枯萎。上個月,她從管家們的聊天中知道,父親跟鄰國訂了婚,為了他的破外交,為了能免一些進口稅。那位可憐的王子又叫什么名字呢?
公主不像是公主,更像是一個小孩,期待著無望的未來。
斯坦在后面一路緊跟,也趕不上這孩子的速度,轉眼他們就來到了這片森林的中心地帶,講真,斯坦心里發涼,他可從未進過這地方,就算有什么不測,這把年紀也沒法保護公主什么。
“小姐,小姐?”斯坦向四周大聲地呼喚,卻沒人應答。雨越下越大了,他已經淋成了落湯雞,身體止不住的發顫。四周的空地是那么荒涼,甚至沒有什么存活的植物,只有一地的爛泥,被雨水沖刷著。
此時該害怕的人,卻不是斯坦。
斯坦聽見了前方不遠處傳來的尖叫,他敢確信那是小姐的聲音。他拼命地向前跑去,可一聲狼的低吼,讓他一下剎住了腳步。狼?這地方為什么會有狼?他身體更是止不住地發顫,向前邁的腿突然收了回來……
“大事不好啦!大事不好啦!”斯坦發了瘋似的奔向城門,門前的守衛若不是看清了他的臉,否則就要拔劍了。斯坦沖進了城堡,在金黃色的樓梯下大聲地向上面喊著:“小姐在森林里遇到狼了!快來人吶!”他腳下的爛泥被大理石磚襯托的格外明顯,斯坦可管不了這些了,推開了一旁的管家沖進了國王的辦公室……
半小時后,十五人的皇家護衛隊整裝待發,管家們手捧圣經祈求主拯救她,百姓聽聞后都趕來,霎時城堡旁議論紛紛……國王的臉上也很悲痛,只是他十分關心的是該如何跟鄰邦的國王解釋。
公主失蹤的事像火苗一樣傳遍了附近的小鎮,不過公主遇難的事傳遍了整個國家,邊塞的士兵竟已開始為美好圣潔的公主舉辦哀悼儀式,周邊的國家慌了陣腳,以為有什么重大的災難發生在這可憐的小國里,領導人們開起了聯歡會。原先前來娶親的王子聽聞消息也十分開心,開始商議何時啟程回國……
黃昏,護衛隊經歷了長達兩個小時的整裝,終于給那個矮小的士兵找到了一套合適的衣服。
“聽從我的指揮!向前,走!”護衛隊長官高傲的語氣有些荒誕,而護衛隊踢正步向森林邁去的樣子更為滑稽。
此時,人群中突然聽到了一聲喊叫:“看,那是公主!”
所有的人都望向了森林,包括那個滑稽的護衛隊長官。果然,公主像是沒事人一樣從森林走出,除了身上沾了一點爛泥,甚至連雨都沒淋到。公主看到這么多人大張聲勢地迎接她,就知道事情沒那么簡單了。
但是,誰又在乎呢?
國王高興地從椅子上彈起,還好他的合同沒黃;護衛隊長官也很開心,今天是他第一次出勤;斯坦也松了口氣,開始向管家們吹噓他有多英勇;百姓們更是,一個個像是贏下了一場重要戰役,歡天喜地地回到家里,向家人分享今天的趣事兒。
只有公主一個人明白發生了什么。一切都像6歲她第一次來到這片森林時一樣,雖然樹都枯萎了,再也沒有小花供她摘了,再也聽不到小鳥的歌唱,再也看不到藍天白云。她知道,這片森林沒變,它還活著。
像是無所謂似的,她瀟灑地走進城堡,一天后的早晨,穿上婚紗走出城堡,坐上馬車,在黃昏時與王子一同回來。這樣的生活,平淡而無奇地發生在這個小國里。
“很多很多年后王子走了,沒有告別。公主沉默了很久很久,老國王死得很早很早,從聯姻以后這里的人生活得很幸福很幸福,在很遙遠很遙遠的北方,有個很古老很古老的童話……”
有一天,公主穿上了十多年前的白裙,打扮地像是一位不諳世事的小姐,金色的卷發垂落在雙肩,陽光那么強烈,但那片森林還是那么暗。她笑了,兩手微提起白裙邊,銀色的水晶鞋嵌入森林邊緣的泥土,微笑著閉上雙眼,伸出手指感受著眼前聚攏、聳起的爛泥,只輕輕觸碰了一下,爛泥就掉回了地上,小心翼翼地把她運到綠草坪上,再一點點地縮回那片森林。當公主再睜開眼,森林還是那么寂靜,地上像是剛下過雨似的,一灘爛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