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賬東西!”卻不料平地一聲驚雷,房門驟然大開,一名老者快步走入房內,當真是動如霹靂,隨即對著陳沖劈頭蓋臉地罵道:“你阿翁以文德享譽海內,三拜三公而不就,九辭高位以守心,被朝廷追認為文范,我潁川陳氏得以名揚天下,怎么偏偏出了你這么個不忠不孝的東西,回來不想著為你阿翁守靈,還在這里唱什么‘死生何須復道前后’,孫輩里你阿翁慈愛以你最多,你就是這么報答的?”
不料陳沖望著他,竟是一動不動,良久以后,陳沖長嘆一口氣,隨即拜倒:“兒多年未歸家,不意阿父發鬢斑白,是兒之過也。”
陳夔一時怔住,看著眼前這個十余年未歸家的兒子,才恍然想起他已經二十有六,快近而立之年,而自己也在知天命耳順之間,老父陳寔去世前,兄長陳紀在朝堂為官,陳氏全靠自己操持,不知不覺間,自己已是一個老人,而陳沖是一代新人了。
他依舊批評道:“這時候你就會這一句來糊弄你阿父?”語氣卻是緩和了許多。
陳沖站起來,整理袖子喟嘆出言:“阿父知道,兒向來不好虛節,若不是想見阿翁最后一面,兒這趟也不會回潁川,只是國家大事要緊,兒確實不能在這里蹉跎多日,想必阿翁在時,也會諒解兒的。”
這話真是包含六分真情四分自傲,陳夔素來被這個兒子氣得不輕,這時候和他多說了幾句,竟反而被氣笑了:“怎么,大漢離了你這個熹平龍首,再世吳起,說不得就和魏楚兩國一樣,江河日下,不日便要亡國?”
“阿父過譽了,有沒有孩兒,大漢都將不日亡國,我只不過是略盡心力,希望能多少救下一些百姓,少有一些窮苦人在死前,像孩兒一樣,唱這句‘死生何須復道前后!’罷了。”
如此荒悖大逆不道之言,陳沖說得水到渠成,但是他在“死生何須復道前后”格外加重了咬字,說完又忍不住被詞中的哀情所感染,陳夔還未發作,他又低首繼續輕輕說道:“阿翁何其幸也,離世之際雖無陳沖在側,還有阿父阿叔侍奉于前,但國家分崩,四海鼎沸近在眼下,陳沖雖不才,也要救蒼生于水火,今天見過阿翁阿父這一面,陳沖便只有一句話。”
他忽而抬首正視這一世的生父,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乘騏驥以馳騁兮,來吾道夫先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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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陳沖在和陳政對話之時,陳紀正在臥房內接待中郎蔡邕、同鄉荀爽等同僚。
陳寔去世,對陳紀而言,人生最重要的精神支柱崩塌了,陳寔的美德對于其余人來說,多是傳聞與談資,但對于他這個長子而言,是幾十年的舐犢之情,這些年來朝廷征辟陳寔不成,便屢次征召陳紀,陳紀雖多次拒絕,但在陳寔的安排下,終究還是入朝為官,數年來沒有時間歸家探望老父,已是心中虧欠,但在朝中這些年公務纏身,遲遲不能休沐,陳寔也從未催促,只是常來信詢問長子近況,卻不料最后天人永隔。
一念及此,陳紀便覺千刀加身,坐立難安,不過幾日,便形銷骨立,與往日風神俊朗的陳元方大相徑庭。
荀爽與他不僅是同鄉同僚,也是老友,見他如此消沉,忍不住勸道:“元方不必如此,世叔去世之際,已是八十有三,人皆有死,無非輕重。世叔一生,名重天下,德披四海,又有兒孫滿堂,俊才輩出,想必生無憾事,可以含笑九泉,你如今這般苦楚,世叔想必也不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