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有那么一個世界存在,丁緩知道,自己應該不惜一切,傾其所有的去追求。
可是……
想著妻兒,想著父輩們的遭遇,他又不敢。
父親與宗族兄弟、師兄弟們數十人共赴淮南,最終卻只有他一人歸來,余生在悔恨與痛苦之中掙扎的情況,他不想再發生在自己或者自己的后代身上了。
他現在生活很不錯。
家中魚肉米面,數之不盡。
積累的財富,足夠子孫揮霍數代。
若置身事外,自己完全可以繼續這樣的生活。
每年隨隨便便給人做幾個七輪扇,順便維護一下已有的七輪扇。
等到五十歲,就可以將事業交給子孫,自己在家養兒弄孫,盡享天倫之樂。
不必與父祖輩那樣,為了天下,為了理想,赤腳蓑衣,吃盡苦頭。
甚至說不定,還能青史留名,不必和先賢先師們那樣,雖然付出了所有,但最終卻只能撕裂姓名,與草木同盡,成為大地的沃土,變成他人的踏腳石。
可……
為什么……我為流淚呢?
丁緩伸手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淚水,他不太明白。
正想著這些,忽然一個身影從祠堂外走了進來,丁緩回過頭去,見到是自己的妻子陳氏。
她手里拿著一件褐衣。
那件自從買回家后,他就沒有穿過的褐衣。
陳氏走到丁緩身邊,緩緩跪下來,看著宗祀的神主牌,然后將褐衣披在了丁緩身上。
“夫人,您這是何意?”丁緩不明白,看著自己的妻子。
“夫君的心思,能瞞得過別人,還能瞞得過妾身?瞞得過祖宗神靈?”陳氏低著頭,為自己的丈夫穿好衣服,凝視著這個深愛的男子,陳氏低頭道:“妾身雖然只是婦人,但妾身在家之時,父兄也教訓過了:大丈夫志在四方,為人妻子,不要束縛大丈夫的志向!”
“這么多年了,夫君時常深夜起身,抱此褐衣,喃喃自語,妾若不知,豈非愧為妻子?”
“夫君既有鴻鵠之志,妾自當在家教訓子孫,操持內外,讓夫君可以大展抱負……”
“可是……”丁緩凝視著自己的妻子,道:“此事若敗,我恐宗族難全……”
他若只是去做一個工匠,倒也沒什么。
但他若出仕,又豈會甘心只做一個工匠?
必定會以振興墨家思想,重振墨家聲勢為目標。
至少也會宣揚墨家的主張,運用墨家的理念來處置事情。
屆時……
那就真的是有進無退,甚至可能禍及子孫!
“大丈夫做事,何必瞻前顧后?”陳氏笑著道:“況且,妾身聽說,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夫君若欲成仁取義,哪怕事敗,妾身與家人,又怎會怪夫君?怕是愛都來不及!”
“那位張侍中的名聲和抱負,妾身也聽說了……”
“而今日,那些來我家門外,送禮結交夫君的人的目的,妾身也能大概知道……”
“今夫君雖然看似沒有卷入張侍中與其他公卿的紛爭之中,但實則已經卷入其中了……”
“既然如此,夫君自當知道取舍之路……”
望著妻子,聽著她的話語。
丁緩忽然深深的一拜,道:“吾有賢妻,何其幸也!”
然后,他轉過身去,看著那些縈繞于青煙之中的先人神靈們。
他知道,自己應當如何決斷了。
子墨子的道路,現在還存在嗎?
當然存在!
路就那里,只看有沒有人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