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去了鎮上那么多次,不就是為了陪你老婆彈鋼琴嗎?”郝爸爸忍不住了,說道:“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老婆喜歡彈鋼琴,這個興趣愛好不是很好嗎?”
“不光我老婆彈,她還教我彈。”老于赧然:“你不知道,人言可畏。如果我打牌,打麻將,或者拉二胡,吹笛子,村里人還不會說什么。但是我這樣的人彈鋼琴,對他們來說,那就是天大的笑話。”
事到如今,佟童能確定百分之九十九,眼前這個婦人正是他苦苦尋找的媽媽。但是她對別人的談話并不怎么關心,哪怕別人在討論她,她也只是溫柔地笑笑。把茶水端上來之后,她繼續坐在馬扎上,安靜地剪著花。
佟童半跪在她身邊,說道:“我媽媽以前是一位鋼琴老師,雖然教的時間不長,但是教出了很多優秀的學生。”
老于插嘴道:“她不怎么說話。”
“那你怎么跟她交流?”
老于苦笑道:“這么多年了,有默契了,她不說話,那就換我來說,她搖頭或者點頭就行了。家里就我們兩個人,日子過得很簡單,也沒什么大事。”
看來媽媽是受了很大的刺激,不僅失去了記憶,還患上了失語癥。佟童握住了她的手,動情地說道:“我一定會治好你的。”
老于愛人卻受到了驚嚇,用力甩開了佟童的手,原本和善的目光也變得銳利起來。老于急忙說道:“這孩子把你當成他的媽媽了,他不會害你,你不要害怕。”
老于愛人稍稍放松,但是放下花和剪刀,轉身回了房間,緊緊關上了門。看來老于沒有跟村干部撒謊,他的愛人的確怕人。佟童追了上去,想抱住媽媽,可是老于說道:“她這樣一關,最少把自己關一天,不吃不喝,除了上廁所不會出來。”
佟童為自己的魯莽而感到自責。媽媽受過那么多傷害,必然對陌生人充滿戒備。她像一只小心翼翼的蝸牛,一遇到危險,就縮進殼里。剛才一沖動,又要讓媽媽要受幾天苦……佟童很是懊惱——剛才該忍耐一下的。
老于確實是在1995年的夏末遇到“妻子”的,那時他還在港城打工,在城市生活不易,就動了回鄉的心思。在離開港城之前,他借酒消愁,凌晨一點多還在海邊徘徊。漲潮了,沙灘都被海水淹沒了。就在那時,他看到了漂浮在海上的“白色物體”。
在海邊住久了,老于對這些漂浮物并不感到陌生。他本想一走了之,但是他看到那個“物體”在不停地掙扎,似乎在極力從海浪中掙脫出來……老于的酒醒了一大半,海水已經沒過了他的腳踝,海浪還在一股一股地涌向海邊。盡管有生命危險,但老于還是勇敢地沖向海里,費盡全身力氣,將那個白衣人撈了起來。
大海一片漆黑,像是張著一張黑色的大嘴,要把他們一口吞掉。白衣女子處于半昏迷狀態,衣服又全被打濕了,老于抱著她,像是抱著一塊實心的鐵塊。為了擺脫海浪,他拼命地朝海邊走去。被海浪沖到了好幾次,但是他沒有丟掉那個女子,強烈的求生欲望讓他不甘心放棄,就這樣,跌跌撞撞,總算擺脫了那一片“苦海”。
“從海里出來之后,我一點力氣都沒有了,躺在地上動彈不得。我愛人渾身冰冷,又喝了不少海水,就躺在我身邊,我沒有力氣救她。我以為她死了,我撈上來的是一具尸體。但是我想,哪怕她死了,家人也能讓她入土為安,不至于讓她在大海里當個孤魂野鬼。等我有力氣了,我再去看她,沒想到她還有一口氣。她抓著我的衣服,跟我說了一句話——‘有人要殺我!’,然后她就昏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