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忠應了,攙起年長女子,又招呼王屠的女兒,勸解了好一會兒,方才陪著她們離去。王屠的尸體就留在亭中,等縣里的來人勘驗。
荀貞的舉動落在杜買諸人的眼中,杜買贊道:“荀君好心腸,王家好福氣。”
才在許家留錢,又給王家送錢,一個是為“大計”,一個出自同情,其中復雜的心情,唯荀貞自知。他也不解釋,說道:“賊殺乃是大案,不能耽誤,需得盡快報上縣中。杜君,就辛苦你一趟,去趟縣里?”
杜買是“求盜”,不止有“捕盜”、“備盜”之責,當亭部內發生刑事案件后,還有向縣中司法長吏報告的責任。雖夜色將至,夜路不便,但職責所在,他不能拒絕,爽快應諾。
“你等一等,我給你寫份證明,以方便你預備宵禁后沿途亭部的查問和進城。”
荀貞去后院寫好公文,交給杜買,又道:“此去縣里數十里路,天快黑了,你一人趕夜路不安全。我將馬借你,你找個人同去吧。”
荀貞來前,亭中只有一匹老馬,——杜買先前就是騎著它巡查亭部的,不夠兩個人用。
杜買道了聲謝,叫上繁家兄弟中的繁譚,兩人不等吃飯,牽馬出亭,迎著暮色,趕去縣中。
……
和縣吏一樣,亭中諸人在工作時間也是吃住亭中,不準回家的。平時做飯都是由黃忠負責,程偃諸人只會吃,不會做。
這會兒黃忠不在,荀貞倒是不介意下廚,可他初來上任、便逢大案,下午跑了半天,此時靜下來,有些頭昏腦脹。自家亂世保命的“大計”、初任亭長的新鮮、許仲仁孝救急的美名、王屠橫尸街頭的慘狀,以及王屠妻女悲傷的容貌,乃至將此案上報后,縣衙會派何人下來、他該如何應對,種種般般,都在他腦中交錯,思緒紛亂,連餓都不覺得,當然更沒有興趣去做飯。
他吩咐程偃、陳褒、繁尚將王屠的尸體搬去墻角,用席子蓋上,將亭長執法的工具木板和繩索收好,又取來一個類似后世馬扎的“胡坐”,放在亭舍的院門口,坐了上去。
暮色漸漸深沉,官道上的行人稀少起來,偶有從舍院門前匆匆走過的,也不再是過路的旅客,而是從田間歸家的農人。
紅曰西落,燒紅了天邊的云彩。沃野青青,與遠處的林木、山巒連成一片,在暮色下,帶幾分沉靜,帶幾分寥落。風涼如水,三兩麻雀嘰嘰喳喳地飛過,視線可及的里舍中炊煙裊裊。
程偃、陳褒、繁尚湊到近前,蹲在凳子邊。程偃、陳褒已見過荀貞了,而繁尚是才相見,帶著好奇,偷偷地打量他。
面對曰后的上官,三人都想說些什么,可荀貞只是安安靜靜地坐著遠望原野,他們一時也不知該如何開口、從何說起。最終程偃忍不住,沒話找話,打破了沉默,他問道:“荀君,你一直都在城里住的么?”
“對。”
“來到俺們這鄉下地方,適應么?”
“有什么適應不適應的?老實說,亭舍可比我家大多了。”荀貞家的宅院也是前后兩進,不過面積較小。
陳褒不似程偃粗直,開口前先小心地觀察了下荀貞的表情,然后方才說道:“荀君,有句話不知該問不該?”
“什么?”
“君為荀家子弟,小人雖沒見識,也知君族高名,為何不在縣中任職,卻來當個亭長呢?”
“在哪里任職不都一樣么?”
繁尚不贊同,撐大了他凹陷的眼眶,聳動著鼻翼,說道:“怎能一樣?任職縣中,既體面,俸祿也多!亭長才幾個錢?勉強夠吃用而已。以君家世,若在縣中任職,少說也是個百石吏!”說到“體面、俸祿多、百石吏”的時候,他滿臉的神往艷羨。
“你說的很對,但這并不是我的志向。”
“志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