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買不知其意,重復他最后幾個字,問道:“怎么想的?”
“你當時是不是在想恐怕我們都回不來了?就算僥幸沒死能回來,但因違法了律令,‘私出亭部’,恐怕也會難逃縣君的責罰?”
杜買那天晚上真是這么想的,他尷尬地扭了扭身子,說道:“沒有,沒有。我怎么會這么想!”
許仲問他:“可是最后的結果是什么?”
最后的結果是縣令發下了兩百萬錢的獎賞,凡是參與擊賊的,人人有錢拿,最大的功臣荀貞高升為了本鄉有秩,杜買、陳褒附驥尾,亦因此獲得擢升。
杜買又陷入了思忖:“既有郡守、縣君的支持,荀君又有把握,這件事的風險應不大。并且也確如阿偃說的,第三氏為惡鄉中多年,若此次能將之連根拔起?……,功勞可是要比上次的擊賊還要大!”他摸了摸頭上的赤幘,“上次擊賊,我只是小功勞,便被荀君薦為亭長;這回辦第三氏,我繁陽亭乃是前驅,我要能主動將此事辦好,說不定,也可以換個印綬帶帶了!”
許仲先前入室落座時,把佩刀放在了席邊,此時很自然地拿起,擱到腿上,目視杜買,平靜低沉地說道:“杜君,不管擊賊的那夜你是怎么想的,我現在只想問你,你現在是怎么想的?”
杜買思忖已定,下了決心。他咬著牙,一拍案幾,說道:“就聽荀君的!君卿,你說吧,我該怎么把第三氏的賓客誘來本亭?”
“這個你就不必管了,你只管到時候拿人就行。”
許仲微微一笑,把手從刀柄處拿開,端起案幾上的木椀,說道:“至多一個月,當此案辦完,杜君,你說不定便又能獲得升遷了。阿偃、阿褒,咱們以水代酒,先來預祝杜君高升,如何?”
陳褒本來一直都嘴角帶笑,旁觀許仲、程偃勸說杜買,但當許仲拿起刀時,他的眼神緊了一緊,此時復又放松下來,瞧了眼杜買,心道:“你逃過一劫!”笑嘻嘻地應道:“好!”諸人齊齊舉椀,不管椀中的水是溫或是已涼,俱皆一飲而盡。
——許仲拿刀的這個舉動,只有陳褒注意到了,程偃、杜買都沒注意。陳褒猜得不錯,許仲那一會兒的確是起了殺意:他先令程偃“示之以靜”,接著對杜買“誘之以利”,手段已經用盡,如果杜買仍執意不肯,說不得,只有殺了滅口。畢竟,誰也不能擔保杜買會守口如瓶、不會泄露口風,萬一驚動了第三氏,最終受害的只會是荀貞。他絕不能坐視這樣的情況發生。
他們這邊說定,看堂外天色,已快到正午,時辰不早了。
許仲放下木椀,起身說道:“還有三天是正旦,咱們預定在正旦前一天動手。時間不多了,我得盡快去找江禽、高甲、高丙他們,商量個辦法將第三氏的賓客誘來此處。不多坐了。”
杜買說道:“也好。里民們還在艸練,我也需要再過去看看。”
許仲吩咐程偃:“阿偃,你不必陪我去了。你好多天沒回繁陽了,陪著杜君去見見里民吧。”
陳褒心道:“君卿還是不放心老杜,這是叫阿偃監視他了。”笑道,“君卿,你就放心罷。有我在這兒,必能叫阿偃陪好。”
許仲頗是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陳褒帶著笑容,點了點頭。許仲心道:“難怪荀君常夸阿褒機靈,他卻是看出了我的用意。有阿褒幫著監視,這杜買便縱有反悔之意,也是不怕了。”
他與陳褒一個是縱橫鄉里、折服大批輕俠的“大俠”,一個是心思縝密、擅長察言觀色的機靈人,幾句話間,便盡知了互相的意思。程偃和杜買兩個粗人渾不知他倆在打啞謎,只管穿鞋站起。杜買盡地主之誼,請許仲、程偃先行。眾人出門,暫各奔東西。
……
許仲、杜買等人出了繁陽亭舍院的同時,鄉亭里有一個佐史剛好從官寺外進來,邁著小步,走入側院。
這側院是佐史們平時辦公的地方。院子不太大,青石地面,正面一間小堂屋,兩邊靠墻各有兩三間磚瓦平房,每間房各有不同的職能,有管徭役的,有管戶口的,有管農事的,有管聽訟的,諸如此類。這個佐史進了專職聽訟的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