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的這些人全都是名族子弟,不但博覽書籍,而且明曉國朝故事,熟知近代名士的事跡。荀貞心道:“拿岑晊比完鐘繇,又拿張儉比我。這郭公則還真是不饒人。”
正如岑晊是在功曹椽的任上連累了太守一樣,張儉也正是在郡督郵的任上得罪了中常侍侯覽,最終不得不因此亡命塞外。也幸好荀貞當年從荀衢讀書時,聽過不少名士故事,對郭圖的意下所指倒也清楚。要不然怕是瞠目結舌,連怎么答話都不知道了。
他溫和地說道:“貞愿學趙勤,使明府如桓虞。”
郭圖楞了下,隨即大怒。從爭辯開始,荀貞就是聽眾,只在陰修詢問時簡單地回答了幾句,郭圖本以為他是個不善言辭的人,卻沒想到他也這么會噎人!桓虞是本朝初年人,與成瑨一樣,當過南陽太守。當他上任時,郡內有兩個不遵法的縣令,一個葉縣令,一個新野令。他就用了趙勤為督郵。趙勤先去了葉縣,不問縣事,但高談清論以激厲之,葉縣令很慚愧,即陳責,解印綬去。趙勤隨之入新野界。新野令聞葉縣令已去,也不等他來,當即遣吏奏記,自陳己罪,也還印綬去。桓虞因為之贊嘆:“善吏如良鷹”。
——荀貞分明是用這個南陽太守和南陽督郵的故事,來還擊他之前說的岑晊、成瑨故事。
他冷笑說道:“怕學不成趙勤,學成趙都。”
他這話要是說鐘繇,鐘繇怕是當場就又要反唇相譏了。趙都是前漢左馮翊的督郵,因沒有遵守法紀懲處貪官而獲罪身死。荀貞的脾氣不似鐘繇迂直,也不像荀彧雅重,更是自知不如郭圖嘴利,要非因實在不認同郭圖為一己之私、為免招禍而就視九縣生民於不顧的冷漠態度,方才連趙勤、桓虞的這個小小反擊也不會說,此時見郭圖口出惡聲,索姓學陰修,默然不語,不和他爭辯。
……
陰修、荀貞默然。鐘繇為避免陰修的懷疑,也只能不說話了。郭圖沒有了對手,也就靜了下來。堂上陷入了沉默。夜風悄寂,堂外夜色沉冥。
荀彧說話了。他說道:“功曹椽、北部督郵與彧所以固請明府誅殲惡,實非為邀名,而是為明府計。”
陰修說道:“我知道。”
“適才,公則舉成瑨獲罪之例,來反對功曹椽之意見。彧也想說一個國朝故事。”
“誰人之事?”
“薛宣治陳留之事。”
陰修對本朝故事也是極其熟悉的,自然知道薛宣治陳留時做了什么事兒,聞弦歌而雅意,登時明白了荀彧之意,不過,卻沒有立即表態,而是說道:“愿聞其詳。”
“前漢薛宣廉而有能,所貶退稱進,黑白分明,由是知名,會陳留郡政教不行,帝乃徙其為陳留太守。郡內高陵令貪猾不遜,前太守數次欲治罪而不能。宣至任,乃暗索其罪,一如明府遣北部督郵微服行縣,采風問謠,將其罪行一一訪查清楚。”
陰修笑道:“微服行縣是令兄的主意,我豈能奪人之功?”
荀彧說道:“有明君方有能臣。若無明君,何來能臣?若非明府拔擢,家兄尚在西鄉,又何來北部督郵之任?”
陰修撫須而笑,頷首說道:“你接著說薛宣故事。”
荀彧應諾,繼續說道:“之后,又一如明府令北部督郵將郡北九縣吏民的不法事記錄在冊一樣,宣手寫牒書,封與不法縣令,令人傳話:‘這里邊的內容都是吏民告訴我的,若按此論罪,當死。太守敬重足下,不忍相暴章,故密以手書相曉,希望足下能自圖進退,若還印綬自辭去,則以后無憂,有機會還能為吏。若這里邊的內容都是吏民誣陷足下的,請交還給太守,太守自會為足下討取公道,懲治誣者’。
“高陵令自知牒書內罪行皆屬實,又見薛宣辭語溫潤,無傷害意,即時解印綬付傳話之吏,自辭離去,且終無怨言。”
這個薛宣的故事講完,荀貞心道:“太守之所以猶豫為難,明顯是和郭圖一樣,也是擔憂會因誅惡而致禍。今若按此故事行事,如果能使縣令長自辭離任,自然也就不會再得罪他們的舉主了,并且也確實很有可能反而會得到縣令長們的感激。……,這個主意不錯。只是,……,縣令長或會自辭,那沈馴又該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