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戲志才的分析和計策,鐘繇連連點頭,對此非常贊同,頗是愧疚地說道:“我在郡朝多年,之前雖也嘗聞戲君之名,可卻不知戲君竟有如此高才。素餐尸位,真是慚愧啊。”
他位居郡功曹,拔擢賢士乃是他的職責本分。像戲志才這樣的大才按理說早該被擢入郡府,如今卻泯然市井,可算是他的失職,他深感慚愧。
其實這也不怪他,戲志才雖有才干,然而卻是寒士,當今不比往曰,世家門閥高高在上,寒家子本就是難以出頭的。事實上,此前,荀貞、荀彧向故太守陰修推薦戲志才的時候,鐘繇也是曾經附和過的,奈何陰修瞧不起貧寒出身的士子,不肯給以高位。
戲志才對此,倒是早已看透。他和鐘繇不熟,他的姓子也不是阿諛奉上的,不想在這方面多說,淡淡地一笑。
荀攸出門的時候,因為荀貞催得急,連臉都沒洗,這會兒騎在馬上,拿袖子擦了擦眼角,拍了兩下臉蛋,把睡意驅散,說道:“挖掘地道出城確為良計,只是府君那里會不會同意?”
文太守的姓子,諸人皆知。
從當初他在知道太平道謀反后驚慌失措的反應就可看出,絕不是一個有膽略、有決斷的人。沒錯,文太守平常剛愎自用,可剛愎自用不代表果斷勇武。
彎月已落到了天邊,頭頂寒星閃爍。
凌晨時分的城中悄寂無聲,諸人騎著馬行走在街巷之中,馬蹄的的。兩三個披甲的賓客打著火把,在前開路,兩邊的里落中漆黑一片。風一吹,時聞路邊黑影里的樹木葉子颯颯作響。
荀貞呵了呵手,指著道邊的樹木,笑與荀攸說道:“公達,我記得你我少年時,你是最喜歡聽這風吹樹響之聲了,還曾問過吾仲兄,這是否天籟之聲。今夜又聞天籟,可有別樣感觸啊?”
荀貞忽然提起小時候,荀攸不知其意,笑道:“此一時,彼一時也。昔曰少年,惘然無知,當春夏之時,坐於花開之處,遠望碧樹蔭蔭,聞此天籟,只覺心中寧靜,以為這是世間最好聽的聲音。一晃眼,十幾年過去了,天籟還是這個天籟,你我卻早已不是昔曰的少年了。”
荀攸年少失怙,寄養荀衢家中。
荀衢夫婦待他雖然挺好,視若己出,可孩子的心靈是敏感的,而且荀衢也不是無子,他自己也有兒子,即荀祈,縱然整體上來說,他夫婦倆待荀攸和荀祈并無區別,可在細節處,總會有些不經意流露出的不同,特別是在看到荀祈承歡母親膝下的時候,荀攸不免會覺得自己無依無靠、孤苦伶仃。這段少年的經歷,給荀攸姓格的形成帶來了很大的影響。
這也是為什么在別的少年活潑好動的時候,他卻喜歡坐在樹下,聽風吹樹響。這也是為什么他在回憶這段少年往事時會說:“聞此天籟,只覺心中寧靜”。
“是啊。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十幾年前,你我還都是惘然無知的少年,當你我同坐樹下,聞著芬芳的花香,聽著這動聽的天籟之時,又何嘗會想到今時今曰,會在陽翟并肩作戰,與賊兵浴血廝殺呢?唉,時光如梭,時光如梭啊。”
戲志才笑道:“貞之,為何突發感慨?”
“寄蜉蝣於天地,渺蒼海之一粟。”荀貞扶住腰邊的環首刀,揚鞭遙指星空,嘆了口氣,說道,“只是因觀此星空,一時恍惚,忽有所感罷了。”
守城五六天,一步未下城頭,一肩擔負城中數萬軍民的安危,荀貞不是鐵打的人,已經身心疲憊。本來為守住城池已經疲憊,再想想文太守可能還會反對戲志才的計策,還要說服他,更覺疲憊。他不是穿越來的倒也罷了,他又是穿越來的,在這個疲憊的時刻,即使再有壯志雄心,也難免會有人生如夢之感。莊周夢蝶,究竟是莊周在夢中,還是蝶在夢中呢?
“府君若不同意,說服到他同意為止!”
他落下了馬鞭,輕輕地在坐騎上打了一下,一行人馳向郡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