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又生反亂”說的則是今年六月時發生的事。便在他們從皇甫嵩入冀州前,他們聽說交趾在夏六月又一次發生了叛亂,造反的是交趾屯兵,執刺史及合浦太守,自稱“柱天將軍”。
戲志才接著說道:“邯鄲相只是運氣不好,得罪了一個州中的太守,不巧這太守在朝中有人,故被彈劾舉奏,因而獲罪。如此而已。”
“而今之天下遠近諸州,試問有幾個官吏不貪?”“邯鄲相只是運氣不好,如此而已。”
戲志才的這兩句話是大實話。
現今天下之諸州諸郡,幾乎是無官不貪。
便是趙國的國相劉衡,他雖不用邯鄲氏的子弟為府中重吏,可他就不貪污么?他也是貪污的。真正清廉、一介不取、秉正無私的官吏不但少見,而且處在這個環境里還會被人指點嘲笑。
就如本朝初年的扶風人孔奮,他曾在河西的姑臧做過縣令,當時天下擾亂,唯河西獨安,而姑臧稱為富邑,與羌胡通商,一天要開四次集市,每居縣者,不盈數月輒致豐積,但孔奮在職四年,財產無所增,和妻、子每天也就是吃些蔬食淡飯,葷腥少見,因其力行清潔,遂為眾人所笑,說他“身處脂膏,不能以自潤,徒益苦辛耳”。孔奮為姑臧令是在建武之初,天下未定,而今之世則是天下已亂,地方上官吏貪濁的情況差不多一樣。
便是荀貞,也是“貪濁”的。
他出仕前,家只是中家,家產只有十萬上下,為繁陽亭長、郡北部督郵時他很清廉,沒有受取過什么賄賂,有時還會因為養客太多而入不敷出,可自從擊黃巾以后他卻陡然間就發了財,在潁陰又是買地、又是養數百上千的徒附、又是拿錢給族里辦私學,他的錢哪里來的?得自繳獲。私留繳獲,這也是貪濁。卻為何沒有人舉奏他?原因很簡單,軍中的人都在這么干。
征討黃巾的諸部漢兵里,可以這么說,上至將校司馬、下到軍候屯長,沒有一個不私藏繳獲,借此發財的。就說孫堅,他帶的那些部曲都是“義從”都是他縣中的少年,跟著他遠到豫州打仗,繳獲來的東西可能會如數上繳么?即使皇甫嵩也不能免俗。張讓為何遣客送信給皇甫嵩,索錢五千萬?還不就是因為眼紅皇甫嵩部眾的繳獲太多!
還有朱俊,他母親本是以販繒為業,后因他竊繒替郡人還債而失去了產業,其家中的損失不小,可在幾年后,當他的長吏,當地郡守犯法,罪當棄市時,他卻能帶著數百金去京師為郡守活動。數百金,折合數百萬錢,他哪里來的這些錢?不言而喻。又在光和元年,他被拜為交趾刺史,擊交趾反賊,他回到本郡簡募家兵及調給他的兵馬,合計五千人,帶之去了交趾。這五千人里,他家兵的數量必然不少,因為數年后,朝廷又以他為河內太守,他帶家兵擊退了張燕的進攻。以家兵擊退張燕的進攻,可見其家兵不但精勇,而且為數甚多。他哪里來的錢養這么多的家兵?養兵的開銷可比養客大多了!亦不言而喻。
本朝初年,南陽張堪奉旨委輸縑帛及馬,詣大司馬吳漢伐公孫述,於道上被追拜為蜀郡太守,成都城破,他檢閱庫藏,收其珍寶,報給朝廷,秋毫無私。公孫述破時,珍寶山積,隨隨便便一件東西就價值連城,足富十世,而張堪在去職之曰卻只乘坐了一輛折轅的破車,帶了一卷布被囊而已。光武皇帝聞后,嘆息了良久。像如孔奮、張堪這樣的清廉吏,實在太罕見了。
荀貞思及當今天下的污濁吏事,不勝喟嘆,又想到自己也是“貪濁”的一員,頗是愧疚。
不過,他的“貪濁”與那些貪濁吏的貪濁卻是不同的。
那些貪濁吏貪圖的財貨本身,而荀貞兩世為人,對財貨早已就看淡了。財貨之物是供人用的,夠用就可以了,就如那句老話:便有廣廈千間,夜眠八尺,便有良田萬傾,曰食一升。財貨再多,若只是留為己用,供己揮霍,最多也就只是滿足些寡人之疾、口腹之欲,純屬浪費。
荀貞“貪濁”財物卻是為了心中的“大志”。
他早先的“大志”是保命,現在則不是了。不管是保命,還是現在的大志,都需要錢。
百姓不易,生活艱難,他不能從百姓那里“貪濁”財貨,只能私留繳獲,反正這些繳獲即使上繳到朝廷也只會被朝吏們分了,即便落下稍許分給底下州郡縣,供以賑濟民間,又也會被州郡縣吏從中間過一次手,最終落到百姓身上的不過星星點點。與其如此,還不如由他來用。
又從“貪濁”想到了出潁川來的見聞。
早前在潁川的時候,因為潁川的士族多、名士多、黨人多,在潁川為吏的郡守、令長尚還算不錯,雖有貪濁殘民之事,不至於比比皆是,百姓尚可勉強度曰,可當他走出潁川,歷經數州、數郡,沿途所見,耳聞目睹,卻發現處處一派亂世之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