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茅疑惑道:“陸道長,你先前說什么怒來著?”
“白老哥你這個不恥上問的好習慣,務必保持!”
年輕道士倒了一點酒水在手掌心,再以手指沾酒如蘸墨,在桌上寫了個“蠲”字,笑道:“宜弘大務,蠲略細微。”
就在這一刻,豐樂鎮各地殘破墻壁縫隙中和道路附近,還有墜鳶、烏藤兩山中,幾乎同時出現了一種長蟲,身似細筆管,狀如蜈蚣,節節有橫紋如金線,它們密密麻麻,浩浩蕩蕩,涌向山門口那棵合歡樹。樹上垂掛的紅紙條,如水熔化,拉伸出一條條鮮紅長線,垂落在地。
山門口那個賬房先生見狀,驚駭萬分,趕忙爬上桌子,落難至此的寒酸文士強自鎮定,心中默念圣賢語句,用以壯膽。
其中序文有先賢一語,不比整篇詩歌那么膾炙人口,卻同樣極有氣魄,所謂“彼氣有七,吾氣有一,以一敵七,吾何患焉!”
山上酒桌這邊,陸沉微笑道:“蠲也是一種蟲名,馬陸是也,老百姓俗稱地蜈蚣,百節蟲。群居,食腐,蜷縮則如刀環,夏月喜歡登樹嘶鳴。相信白府主那邊的楔子嶺,石堆草叢內,此物是極其常見了。”
白茅點頭道:“很常見,書上有那‘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的說法,就是指這種-馬陸了。”
年輕道士委屈道:“所以貧道才會誤會白府主的道場叫蝎子鄰嘛,蟲蛇出沒。”
白茅卻是自顧自感嘆道:“如果沒有記錯,白玉京陸掌教的秋水篇,就有寫到這種長蟲,名‘蚿’。有一高妙語句,說那夔憐蚿,蚿憐蛇,蛇憐風,風憐目,目憐心。陸掌教真是淳德全道的至人了,不愧是大言炎炎,大知閑閑,只是這么一句話,就能說清楚好多的大道理。”
翠衣女子斜眼那頭戴芙蓉冠的國字臉道士,笑呵呵道:“都是道士,不知道誰這么小知間間,小言詹詹。會一點學問,就喜歡言詞煩瑣,喋喋不休。”
無比委屈,眼神幽怨道:“容與妹妹,你怎么好拿貧道跟陸沉相提并論呢。”
貧道就是啊。
裴錢扯了扯嘴角。
陳平安倒了一碗酒,遞給陸掌教,既然這么會聊天,就多喝酒。
陸沉伸手擋酒,說道:“陳兄弟莫非忘記了,貧道不喝酒。”
陳平安說道:“你喝的。”
“貧道剛打定主意,要戒酒幾天。”
“喝了酒才有心氣和力氣戒酒。”
在背劍少年與那年輕道士一個勸酒一個擋酒的時候,約莫是白茅提到了白玉京、道士又說出陸沉這個名字的緣故。
兩位粉丸府婢女,聽到這個稱呼,亦是與白茅這般,心神往之。
她們只是出現片刻心緒的起伏而已,畢竟遙不可及,多想無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