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柱國余氏,在大驪官場不顯山不露水,名義上只是管著地方官營絲綢、茶務,家族歷史上,既無名相,也無名將。
不過撇開第一檔的袁曹關三家大姓,不提面子,只論底蘊和里子,余氏其實跟天水趙氏和紫照晏家差不多,扶風丘氏和鄱陽馬氏反而不如余氏,不過這些內幕,就真的只是內幕了,沒幾個大驪官員敢說自己摸清楚其中的脈絡和深淺。
至于大驪朝廷的乙字寶庫,是一處戒備森嚴的禁地,便是婦人這般的身份,別說進去,找人問詢都是犯禁的事情。
余瑜臉色復雜,使勁搖頭,“沒法子啊,崔國師敲打過我們幾個,誰都不允許使用此物,不然就連這一世的記憶都被抹掉,變成個白癡。聽袁化境說,早些時候有個不聽勸的可憐蛋,屬于地支一脈修士的元老,是我的前輩呢,就因為私底下找尋到了一顆珠子,然后就被崔國師親自收拾了,下場很慘的。”
小姑娘拍了拍“戌”字腰牌,“本來就是他的東西,我屬于補缺,要是他不明知故犯,我如今估計還在家學女紅刺繡哩。”
南簪假裝頭回聽說此事,笑道“你是兵家修士,哪怕不頂替此人的地支位置,你也會去真武山或是風雪廟修道。”
南簪玩笑道“如今我們大驪的國師位置,已經空懸數年之久,你不用這么緊張,何況崔國師對你們幾個,一直器重有加,是格外寄予厚望的。”
小姑娘唉聲嘆氣,可憐兮兮道“官場上,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我當然也懂,可問題在于崔國師不在了,他還有個衣錦還鄉的隱官師弟啊。太后娘娘,你是不知道,我們幾個,被那個隱官大人在京城,給往死里教訓了幾頓,一個個被他收拾得可慘可慘了,慘不忍睹,如今我們都有心理陰影了”
南簪瞬間臉色微白,倒不是余瑜的言語,大逆不道,犯了什么官場忌諱,而是現在婦人一聽到那個隱官的稱呼,她就頭疼。
余瑜見狀不妙,立即乖乖閉嘴。
南簪下意識輕輕摩挲著手上的珠串,臉色陰晴不定。
余瑜知道陳平安曾經走入皇宮,只是發生了什么,哪怕她是地支一脈修士,依舊不得而知。
能夠假裝不知道某些不該知道的事,就是一門學問。
上次陳平安帶著小陌一起入宮,去跟大驪太后南簪見面,是為了跟“陸絳”索要那份本命瓷碎片。
當時婦人手上戴著這串山上秘制的手釧,每一顆珠子都是價值連城的“靈犀珠”。而這種寶珠,因為能夠讓人記起前世回憶,一顆即一世,練氣士凝神坐定,按照道訣,摩挲此珠,收斂心神芥子一粒,就可以靈犀一點通,跨越光陰禁制,身若彩鳳雙飛翼,心神翩躚于一部記錄前世畫卷的光陰畫冊當中,前世記憶深刻的場景,那一頁畫卷就會五彩繽紛,與真相無異,某些記憶淺淡的人事,一頁畫卷色彩隨之淡化,記憶模糊的,畫面枯墨淡筆,只剩下個輪廓。
南簪幽幽嘆息一聲,擠出一個笑臉,只是一想到這趟離京,極有可能,要碰到那個得勢便猖狂的泥瓶巷賤種,她就又臉色陰沉下去。
幾乎任何一座底蘊深厚的宗門都會常備此物,哪怕是白玉京,都不例外。
為的就是能夠將一些兵解離世的祖師爺,不惜大海撈針,從茫茫世俗紅塵中找到這一世,再將其接回山上,重續道緣,若是可以記起前世記憶,修行路上,自然事半功倍。白玉京紫氣樓的姜照磨,桐葉宗的于心,都是這種情況。
所以靈犀珠一向是有價無市的珍稀存在,一經現世,都是修士必須爭奪的,不惜一擲千金,開出天價,或者干脆就是大打出手。故而這種山上寶物,不管誰留在手上,都屬于有備無患,絕對不會沒有用武之地。因為那些自家寶庫無此物的仙府,不管是無緣,還是沒錢,遇到急需一顆靈犀珠幫助某位“祖師”開竅的時候,就得跟有靈犀珠的門派去求了,這就是山上香火情的重要性。
而南簪的手釧,串起的靈犀珠,有十二顆之多。除了被她用掉的幾顆,其余絕大多數蘊藏記憶的寶珠,先前都被陳平安身邊那個道號“陌生”的扈從,以凌厲劍光消磨殆盡,淪為廢物。
但是南簪也吃不準一事,似乎其中兩顆靈犀珠,雖然同樣寶光黯淡,但好像只是被那個“陌生”施展了一種劍術禁制
憑借一顆寶珠,記起的,只是前世前身的一部分人事,都是那些相對刻骨銘心、記憶清晰的畫卷,如果上輩子是得道之士,遇到和走過的修行關隘,在靈犀珠的幫助下,自然不會忘卻,所以此舉才能夠成為一條沒有后遺癥的登山捷徑。
那個這些年給大驪太后駕車的老車夫,以心聲提醒道“得小心元嬰境瓶頸遇到的心魔了,如果真是那個姓陳的,你這輩子就別想著躋身玉璞境了。”
老車夫的真實身份,是遠古神靈,雷部斬勘司主官。
老人繼續說道“心生,種種魔生。心滅,種種魔滅。”
南簪眼睛一亮,微笑道“謝過前輩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