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臨別贈禮,道士吳鏑在屋內留下了一方藏書印,五字篆文,春風扇微和。
印章材質普通,是道士去河上打短工,幫富人鑿冰賺錢,不知道從哪里撿來的石頭,印章大是真的大,巴掌大小,方方正正,故而邊款內容極多,刻了一整首靖節先生的擬古詩,底款“春風扇微和”一語就節選自詩中。印章的金石氣什么的,薛如意沒有看出來,倒是銘文詩中有一句“少時壯且厲,撫劍獨行游”,別有用心的夫子自道么讓她覺得有些好笑,你一個花錢買身份的私箓道士,真當自己是背桃木劍斬妖除魔的龍虎山天師了,還撫劍遠游呢。
若是早知道士要送給自己一方附庸風雅的藏書印,薛如意可能還是更喜歡吳鏑某次早上喝粥時念叨的一句話。
我有宛丘平易法,可食白粥致神仙。
薛如意不得不承認,道士吳鏑確實讀過很多書,不然他也無法精通訓詁句讀,但是學問高不高,她表示存疑。
在這大雨停歇的暮色時分,薛如意獨自蕩著秋千,實在是百無聊賴,先前這種天氣,道士冒雨出去擺攤是絕對不可能了,她便有些開心,讓你搬出宅子去,掙著幾個錢了只是開心過后,她便又有些擔心,道士出門在外,奔波勞碌,總歸是不容易的,薛如意就給自己找了個理由,去道士那邊看看,需不需要她接濟幾分,若說家底,她還是有一些的,只要他愿意開口,那她能幫就幫,畢竟是朋友。
薛如意畢竟境界不低,中五境修為,若非鬼物身份,觀海境修士都能找個地方開山立派了,再當個寶瓶洲小國君主的座上賓。
她施展神通,遮蔽身形,一路飄晃到道士吳鏑最近落腳的宅子,因為與前任洪判官和陰陽司主官紀小蘋都是舊識,故而京師城隍廟那邊對她一向是寬待幾分的。到了這座寒酸小宅,她沒有立即現身,心里有點不是滋味,送給她那么一大方藏書印,卻住在這么小的地方,這讓薛如意有些愧疚,該挽留的。
道士自稱年輕時走江湖,曾經用了個“陳好人”的化名。
起先薛如意覺得這個說法比較有趣,比起一口一個吳道長,更好玩。道士臉皮再厚,聽多了,不得心虛幾分
可事實證明,薛姑娘還是小覷了那位吳道長的臉皮。
畢竟按照某個公道說法,二掌柜是這么一號人物,他只需要登上城頭往地上一趴,把臉貼地上,就能守住城頭。
之前她與道士購買了一摞鬼畫符,作為這樁買賣的報酬,道士傳授給隔壁少年兩樁術法,張侯如今已是柳筋境。
如此一來,科場失利的少年張侯,心中的那股郁郁不平之氣,就隨之淡了許多。
不過按照雙方約定,道士吳鏑讓薛如意別泄露此事。一樁薛姑娘重金購買符箓、我隨緣而走傳授仙法的公道買賣而已,何必讓隔壁那么個讀書種子覺得欠了自己人情。
他又不會在此長久定居,害得少年想還又還不上,就是個心里的疙瘩了,沒必要。
此外女鬼到底是聽了勸,終于還是沒有涉險行事,冒冒然越級燒符投牒鸞山的糾察司。
尤其是當薛如意得知一個天大消息后,更是暗自慶幸,只因為西岳甘州山,那尊高不可攀的山君佟文暢,剛剛得到中土文廟賜予的神號,“大纛”。薛如意是宮娥出身,當初還是女帝身邊的提及人,對官場規矩,還是熟悉的,在這種整個大岳轄境都被喜慶氛圍籠罩的關頭,一頭女鬼的投牒告狀,像話
薛如意繼續隱匿身形,坐在小宅墻頭上,發現廚房門外,蹲著一個不起眼的老漢,莊稼人模樣。
她有些驚訝,吳道長擺攤算卦,都擺到宅子里邊來了
可問題是眼前老人的裝束,也不像是個有錢的啊,麻衣草鞋,苦著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