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哈哈大笑,就不跟出手闊綽的少年郎客氣了。
有少女娉娉裊裊走過,腰肢纖細,腳步輕輕,少年們立即提高嗓門說話。
桐葉洲,云巖國京城那邊,姜尚真帶著那個化名羅紈的許嬌切,找到了天目書院的副山長溫煜。當溫煜看過陳平安的那封密信過后,非但沒有任何猶豫,反而幫著“羅紈”出謀劃策,敲定細節,具體該如何假扮萬瑤宗宗主韓玉樹,才更真實。
京城外那座魚鱗渡,劉幽州和柳歲余、郁狷夫一起外出下小館子,跟一撥桀驁不馴的山上練氣士起了爭執,前者是奔著特色美食去的,后者卻是專門到小館子體驗民間疾苦的,瞧見劉幽州好似個繡花枕頭,竟然能夠帶著兩位如花美眷的佳人,來這種館子喝酒,便氣不打一處來,其中有個仙侶后裔,習慣了拿家世壓人和用神仙錢砸人,竟是罵不過那個始終笑呵呵的劉幽州,于是就問劉幽州他們知不知道自己爹是誰柳歲余當場就樂得不行,說你要是不知道自己爹是誰,就問你娘去。
青杏國那邊,陳平安跟天曹郡張氏一起,主動找到了老皇帝柳龢和護國真人程虔,圍爐煮酒,雙方徹夜長談了一場。
當時旁聽的太子殿下柳豫,很快就臉色雪白,汗流浹背,老皇帝倒是與那位少年姿容的陳劍仙談笑風生,一起為柳豫復盤。顯而易見,柳豫和東宮一切癥結所在,老皇帝早就看在眼里了,姜還是老的辣,借此機會,垂垂老矣的皇帝陛下,幫著外人一起敲打太子,事實上,陳劍仙提及的那些東宮官員,柳龢早有檔案備份,這晚一并交給了柳豫,誰是酒囊飯袋,誰有真才實學,雙方才干有幾分,優劣在哪里,家產有多少,金屋藏嬌有幾處,這些年的政績履歷和私下言談,早已都被刑部供奉秘密記錄在冊。
玉宣國京城,余時務跟馬苦玄約在了一座美婦沽酒的鋪子,折耳山改成了折腰山,山神娘娘也將名字改成了宋瘠。
果然如陳平安所料,余時務還是為馬苦玄泄露了那座陣法的存在,馬苦玄思量片刻,只是說了一句,讓余時務喝完酒就離開,沒必要攪和這種個人仇怨,山上的趟渾水,不如山下的喝濁酒。
處州刺史吳鳶脫下官服,私下拜訪竹樓一樓的陳山主,主要是詢問一事,趙繇和那個刑部新設機構,大驪王朝一國文武百官和朝野上下,都可以管,那么誰來監管趙繇陳平安說是曹耕心和一個名為大驪地支的秘密機構。于是吳鳶又問,誰來管曹耕心和大驪地支,陳平安說是自己。結果吳鳶不依不饒,再問誰能管你這位大驪新任國師還是說無人約束,僅憑良心陳平安笑著沒說話。吳鳶便說起了一件舊事,說先生在擔任大驪國師沒多久,曾經親手處置了一樁糊涂官司,當年有一封驛報丟失,連同驛騎和公文在內,就那么消失不見了,不管兵部和刑部怎么調查都查不出任何蛛絲馬跡,結果就是兩邊相互推諉和指摘,結果國師非但沒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甚至都沒有各打五十大板,而是全都從重處理,所有官員,大到兵部侍郎,到刑部管著督查驛站供奉的郎官,小到沿途幾座驛站的驛丞,全部丟了官帽子,大驪朝廷永不錄用,除此之外,一州境內刺史到主管官員,都一并被問責,甚至連附近的一座山上仙府,連同數個江湖門派,都遭受了一場無妄之災,要么被下獄,要么直接被驅逐出境在那之后,只要是驛報丟失一事,朝廷該如何問責,與誰問責,問責大小,就都按照這件事的處置結果,作為刑部范例,成了大驪定例。聽到這里,陳平安笑言一句,吳鳶,我知道你的意思,我還知道這件事,肯定從頭到尾都是崔師兄的刻意為之,所以你是想問我,那些遭受連帶責任的官員丟了官帽子,冤不冤枉,大驪朝廷該不該冤枉他們吳鳶當時坐在竹樓一樓屋內,對著一只火盆,伸手烤火取暖,與新任國師相對而坐,吳鳶點點頭,加重語氣,問我們作為知情人,該不該故意冤枉他們
西岳神君佟文暢,在陳平安那邊又吃過了幾碗米羹,就直接去了一趟兩座儲君之一的鹿角山,召見山神常鳳翰之前,佟文暢自己走了一趟鹿角山的某座庫房,親手翻出涉及百年內玉宣國文武氣運流轉一事的所有檔案,抖落那些冊子的灰塵,坐在桌案后邊,一邊吞云吐霧,一邊翻閱檔案。山神府檔案司的一眾佐官胥吏,戰戰兢兢站在屋外廊道中,陪著大氣都不敢喘的文、武運司兩位主官,他們都是滿頭霧水,根本不清楚幾乎從無踏足過鹿角山的神君老爺,為何如此。常鳳翰穿好官服,這尊在寶瓶洲西岳地界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位山神,面無表情來到屋外,身邊只跟著禮制司和香火司兩位心腹佐官,常鳳翰朝屋內作了一揖,卻沒有開口,更沒有走入屋內。佟文暢頭也不抬,除了書頁翻動的聲響,就只有老山君砸吧嘴的聲響,一屋子煙霧,縈繞不散。
常鳳翰默然站在門口足足將近一炷香,這才看了眼諸司主官,后者就要悄悄離開廊道。
佟文暢終于說道“常山神是覺得家丑不可外揚”
常鳳翰欲言又止。佟神君此言一出,廊道那些官吏身形就跟釘子一樣紋絲不動了。
佟文暢合上一本冊子,抖了抖新冊子的灰塵,抬頭望向門口的常鳳翰,問道“知不知道女鬼薛如意”
常鳳翰老老實實搖頭道“回稟神君,下官沒聽說過這頭鬼物。”
佟文暢問道“知不知道洪鐘毓”
常鳳翰點頭道“知道,上任玉宣國京師城隍廟的文判官,剛剛升遷到大驪陪都附近的泠州擔任城隍爺。洪鐘毓赴任之前,給下官寄過一封書信,讓我注意留心玉宣國最近兩年的文運流轉和科舉名次。下官前不久就讓文運司高叢薰去查閱檔案,高叢薰給我的答復是沒有紕漏。”
佟文暢說道“高叢薰。”
一位山神府女官瞬間頭大如斗,咬著嘴唇,挪步走到門口那邊,伏地不起,“鹿角山文運司高叢薰,覲見神君。”
跪在門口的高叢薰臉色慘白無色,她先前給自家山神老爺的答復,其實是“沒有大的紕漏”,只是這種話,她哪敢當面拆穿。
佟文暢說道“我答應過陳國師,西岳要給他一個滿意的答復。常鳳翰,高叢薰,你們說說看,該怎么給”
先前在那小宅內,跟陳平安喝了點小酒,佐酒菜是那野蔥炒醬,雙方相識不久,相知卻是不淺,所以言談無忌。
年輕人說大好人間,人間大美。老人說山水無數,好大人間。
大雨滂沱,天地昏暗,路旁有酒肆依舊開門,一騎悠悠而至,手持金鞭,一手拎酒壺,冒雨來此喝酒,馬蹄陣陣,濺起泥濘。
明天就是清明節了。
不過對于馬背上醉醺醺的貴公子而言,也沒什么,反正他們馬氏在這一天是不忙碌的。故鄉路途遙遠,不用上墳祭祖。
被大雨淋透的馬研山翻身下馬,打了個酒嗝,在門外就嚷嚷道“宋姐姐宋姐姐,我需要喝你的酒來解酒,再幫我烤烤衣服。”
咦了一聲,馬研山覺得有些奇怪,酒肆明明開著門,那位折耳山的山神娘娘竟然沒有出聲調笑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