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魚再去一處前院僻靜耳房,很快就有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讓刑部抽取秘錄檔案抄錄至此,以及跟乙字房對照的大驪京城陪都兩座工部衙門,當然也會有一番動靜。
陳平安也不管容魚和符箐的一連串作為,只是起身回到桌邊,衙署諸房文秘書郎已經搬來一些重要公文,在韓鍔來這邊之前,陳平安先大致瀏覽了一遍,再讓她們又拿了些檔案過來。
大驪邊軍,光是工部與墨家、符師聯手打造的山上甲胄種類,就有五種之多,其中品秩最高的,是山文五岳甲。當年光是為了搬遷、運輸各地山岳的五色土一事,大驪朝廷就動用了數以千計的搬山之屬精怪,以及數量更多的機關傀儡和符箓力士。所以上次在合歡山地界,陳平安得知大瀆南邊那些邊關穩定、不用打仗的小國,這些年朝廷和掌權的豪閥世族,明里暗里,都在做這類符甲和各種山上兵器的買賣,一本萬利,準確說來都可以算是無本萬利的生意了。所以陪都兵部和戶部早就有建議,不如大量低價回購這些甲胄兵器。但是京城這邊,對于用大驪官方身份,還是以私人名義購買,也有異議。至于“低價”,怎么個低法,還是有爭論。
只說鴻臚寺卿晏永豐那邊,別看在小朝會是個當啞巴的悶葫蘆,在紙面上,沒少往衙署這邊請示,倒苦水。在大驪邊軍南下之前,朝野上下,各科官員文人,好談邊疆。不聊這個,便是不識時務。等到大驪宋氏一統寶瓶洲,邊疆學問,更是再度成為一時的“顯學”,直到戰事落幕,大驪王朝退還寶瓶洲半壁江山,才開始慢慢回落,只是可憐鴻臚寺在六部官員眼中,就成了個誰都說上幾句的出氣筒衙門。
實在是鴻臚寺這些年鬧出太多的笑話了,比如某藩屬小國,來京朝覲的隊伍,年年遞增,好家伙,今年一口氣來了浩浩蕩蕩三千人,聽說都有倆孩子就出生在路上……也有那將諸多貢品以次充好,在大驪朝廷這邊按例得了一大筆封賞還禮,返程之后,大賺一筆!更有夾帶貨物,一路走一路走私的。與其說是朝貢之路,不如說是商貿渠道……
總之朝貢途中的各個驛站,以及在京城旅居,期間盡是些不大不小的麻煩,還有來了便不肯回去的,來的時候三四百人,回去的時候才一百來個,得去一個個抓……更有到了京城酗酒滋事的,使團之間的打架斗毆甚至是械斗,甚至還有冒名頂替,偽造印信,搶先來大驪京城領賞的!
快速翻閱容魚她們搬來的一大堆卷宗,等到陳平安看到偽造印信的主謀,竟是幾個還不到十六歲、只是看了些稗官野史和聽說些戲文的市井少年,刑部審問之后,他們確實沒啥想法,就是想要賺一筆大錢,要坑蒙拐騙就直接騙最有錢的,還能是誰,大驪王朝那位姓宋的皇帝老爺唄!
鴻臚寺官員和沿途郡縣官府是肯定要吃掛落的,但是連刑部那邊都忍不住在記錄上加了幾句按語,大意是對那幾個極富想象力且敢想敢干的少年,以及那個一路走一路演技愈發精湛的草臺班子,都可以酌情減刑。
于是陳平安就再次提筆,在刑部公文上邊寫了朱筆“可減”兩字。
再補了幾句。大致是如果幾個少年在服完刑后,遣送返鄉便是,他們若是愿意落籍京城,或是自己愿意去春山書院求學,就由大驪戶部出錢墊付。
小半個時辰,六十余份公文卷宗的批語。
也有一些由官邸頒發、抄送給各部堂官的建議,比如分別借調給南岳范峻茂、和老龍城那邊一艘劍舟,以及在東海和南岳地界之間,能否開辟出一條類似歸墟的山水通道,交由工部審議此事的可行性。
陳平安抬起頭,笑問道:“衙署這邊的伙食如何?”
宋續說道:“據說三餐加宵夜,出了名的好吃,還管飽。”
袁化境看了眼韓鍔,問道:“怎么處置?”
陳平安想了想,卻是答非所問,“陪都本屆察計,該是吏部做主,你去知會一聲刑部趙繇,跟陪都那邊打聲招呼,明面上的流程一切照舊,但是要問他們兩個問題,考評痕跡別太明顯就是了,用上一些山上手段都無妨,陪都禮部或是誰,如果反對,讓他們來京城這邊找我。”
“再就是有了兩個答案,不用納入陪都察計,依舊暫時不影響官位升貶,京城這邊知道就行。”
袁化境疑惑問道:“什么問題?”
陳平安說道:“具體怎么問,酌情處理好了。我只要兩個那些官員內心深處的答案,蠻荒妖族該不該死。大驪王朝到底好不好。”
袁化境思量片刻,說道:“不在明處的這場察計,除了讓禮部和刑部都暗中出力,還有在表面上,盡量顯得就是個無聊的過場而已,是不是還可以稍微延長個把月,更能保證最終結果的真實性?”
陳平安想了想,“可行。”
宋續說道:“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再者想要真正顯得過場,騙得過那些公門修行個個成了精的,我們京城吏部一直空缺的新任尚書,就得馬上選出來。”
“很快。”
陳平安點頭,隨即問道:“外邊那個管著一房機要的文秘書郎,是上柱國姓氏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