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癯仙聽得一頭霧水,這都什么跟什么?道什么歉,與誰認錯?歸還何物?他與陳平安,根本就沒有任何交集。
竇粉霞嫣然而笑,攥緊手中石子,抬起手背,抵住嘴唇,覺得這個年輕隱官,咄咄逼人得有些可愛了。
廖青靄冷聲道:“陳平安,這里不是你可以隨便撒野的地方!”
陳平安置若罔聞,只是朝馬癯仙伸出一只手掌,示意對方可以先出拳。
恩怨分明,今日造訪,只與馬癯仙一人問拳,要以馬癯仙擅長的道理,在武夫拳腳上,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與什么大端王朝,與裴杯曹慈這對師徒,還有與竇、廖兩位女子武夫,自然都沒什么關系。但是如果有人一定要摻和其中,陳平安那就一并講了道理。
廖青靄驟然間轉頭望向一處,滿臉不悅,竟然還有山上修士膽敢對此地遙遙掌觀山河。
與此同時,竇粉霞笑嘻嘻抬手,指尖一片竹葉,一閃而逝,竹葉若袖珍飛劍,扯起筆直一線,青翠竹葉最終懸停在某處,好似劍修問劍一般。
一位在鰲頭山仙府內施展神通的仙人境修士,只得收掌撤回神通,在府邸內,仙人搖搖頭,苦笑幾分,他是大端王朝的一位皇家供奉,于情于理,都要對國師裴杯的幾位弟子,護短幾分。竹林茅舍那邊的三位武學宗師,可能當下還不太清楚問拳一方的根腳,大端仙人卻見識過鴛鴦渚那場風波的首尾,知道那位青衫劍仙的厲害。
而讓仙人苦笑不已的緣由,還有一個,就是那位青衫劍仙置身竹林中,那份氣度,實在瞧著熟悉,竟是與九真仙館仙人云杪的云水身,有幾分形似。
不過事實上,馬癯仙三人雖然與陳平安都是第一次打照面,他們對這個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并非一無所知。
一來少年時候的陳平安,在劍氣長城遇到了在那邊結茅練拳的曹慈,有過三戰三輸的事跡。再者陳平安后來收取的開山大弟子,一個名叫裴錢的年輕女子,單獨游歷中土神洲期間,曾經去往大端王朝,找到了曹慈,自報名號,問拳四場,勝負毫無懸念,但是裴杯卻對這個姓氏相同的外鄉女子武夫,頗為欣賞,裴錢在國師府養傷的那段歲月里,就連裴錢每天的藥膳,都是裴杯親自調配的方子。
竇粉霞笑容嫵媚,問道:“陳公子,能不能與你打個商量,在你跟馬癯仙打生打死之前,容我先與你問個一招半式,不算正兒八經的問拳。”
馬癯仙訓斥道:“竇師妹,不要胡鬧!”
竇粉霞卻已橫移數步,手中三粒石子迅猛丟出,又有數片竹葉快若飛劍,直奔那一襲青衫而去。
她再伸手按在身旁那顆青竹上,竹葉簌簌而響,紛紛落下,一大團翠綠竹葉匯聚在空中,凝為一大團蒼翠顏色,仿佛祭出了數百把飛劍。
陳平安左手一揮袖子,將那撲面而來的石子、竹葉隨手打散,再抬起右手,雙指并攏,輕輕一指,竇粉霞眉心處劍氣凜然,好似有一股沛然劍氣凝聚為一粒芥子,輕輕抵住了她的眉心,如訪客只站門口,卻不敲門,竇粉霞的整張白皙臉龐,微微漾開,頭上靈蛇發髻悄然松動。
她再不敢有任何動作,那些失去武夫神意、純粹真氣支撐的竹葉,砰然散開,不少飄落在她發髻間、肩頭上,她一跺腳,露出少女嬌羞的模樣,哀怨道:“果然低兩境,根本沒的打。”
竇粉霞拍了拍手掌,先前被陳平安一袖打碎的石子、竹葉消失處,一粒粒金光,被她一拍而散。
陳平安心中了然,這個竇粉霞,是故意顯露身份的一位捉刀客,這一脈武學,本身就是純粹武夫,卻又能夠通過秘法,天然壓勝武夫。同境武夫碰到她,就像練氣士遇到劍修,難纏至極,勝算極小。只不過捉刀客一脈武夫,好像只聽說青冥天下那邊有不少,浩然天下這邊卻罕有行跡。
可惜就連學生崔東山對這門捉刀術,也所知不詳,所以陳平安就學了點皮毛,只能拿來嚇唬嚇唬人,遇到生死一線的廝殺,是絕對沒機會使用的。
竇粉霞笑意盈盈,依舊打量著那個氣定神閑的青衫客,暗中則聚音成線,與馬癯仙提醒道:“師兄,被我猜中了,陳平安除了是劍修,果然還是深藏不露的捉刀客,算是我的同行了。接下來的這場問拳,師兄一定要小心,怎么小心都不過分。”
馬癯仙卻不太領情,一場問拳而已,生死自負,竇粉霞這般算計對方,自己輸了更窩囊,都不僅僅是技不如人,就與師妹答復道:“師妹不必如此花費心思。”
竇粉霞神色自若,好像在于那個年輕隱官眉目傳情,可是與師兄的言語,卻是怒氣沖沖,“一看對方就不是個善茬,你都要被一個十境武夫問拳了,要什么臉不臉的,就你一個大老爺們最嬌氣!換成我是你,就三人一起悶了他!”
陳平安笑了笑。
大致猜出了竇粉霞的想法,只是也不當面道破。
馬癯仙開始緩緩前行,對方都找上門了,自己作為距離山巔只差半步的九境圓滿武夫,師父名義上的大弟子,沒理由不領拳。
裴杯原本有意這輩子只收取一名弟子,就是曹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