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羨陽以劍氣凝出一把長劍,隨意揮劍數下,將數頭軌跡詭譎的白駒悉數斬碎空中,此外一頭亮如月光的白駒驀然身形下沉,躲過那道劍光,馬蹄一個輕踩地面,轉瞬之間就來到一線峰臺階后方,劉羨陽頭也不轉,就是向后一劍,沿著臺階往下狂奔的白駒崩碎如瓷,最終仍是有四頭光陰白駒撞在劉羨陽的金色劍陣之上,雪白光彩與金色日光一同炸碎。
女子劍修早就在等這一刻,終于祭出了本命飛劍,整個滿月峰地界,天地靈氣被汲取一空,瞬間漆黑一片,如白晝轉瞬間就墜入黑夜,夜幕沉沉。
一線峰那邊,陣法地衣由淺綠色,轉為幽綠色澤,
滿月峰上空,浮現出一輪皎皎圓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沉歸碧海。
恰好人間墜月之處,便是劉羨陽所站之地。
劉羨陽依舊沒有挪步,只是有些神色古怪。
這一場問劍,差不多可以了,再拖延下去,沒啥意思。
明月依舊墜海,并無任何凝滯,但是一瞬間,猶有后手劍術的那個女子鬼修,便心神失守,如墜云霧中,許多或白描或彩繪的人生畫卷,一一走馬觀花。
這種毫無道理可言的異樣,除了問劍雙方,哪怕是神誥宗祁真這樣的仙人境道門天君,一直在以掌觀山河的神通觀戰,沒有錯過任何細微細節,依舊無所察覺。
而這位幕后供奉,此刻其實可算半個玉璞境的元嬰鬼物,她竟然自身也并不清楚,正在游歷自身的一幅幅人生畫卷。
這就是劉羨陽那把本命飛劍的可怕之處。
夢中出劍,隨意殺人。
任何一個人,都逃不過酣睡,每個人的睡眠,都是一條長河。
而劉羨陽每次入睡,就是一場溯流而上的遠游,關鍵是他看過任何人一眼,此后就可以隨意去往那個人的那條人生長河。
所以誰一旦與劉羨陽作同境之爭,是一個極其危險的境地。
寧姚,斐然,綬臣,陳平安,可能只有這些劍心極其堅韌的劍修,才可以在同境之時,有那還手之力,各憑神通,稍有勝算。
因為劉羨陽夢中問劍的唯一的“瑕疵”,就是劉羨陽入夢與人相見,是劉羨陽的一場順流而下,卻是他人的光陰逆流,也就是說,寧姚、斐然這些劍修,或天資堪稱無敵,或劍心極為穩固,甚至是兩者兼備,故而極有可能在第一個瞬間,就意識到不對勁,如人在夢中恍恍惚惚,卻依稀自知寤寐而夢,如果能夠在那一刻,被夢中問劍之人,劍心異常清澈通明,憑此仗劍破開一場夢境,就可以避開劉羨陽越往后越凌厲的出劍。
這就是劉羨陽愿意一直拖著不來正陽山問劍的原因,只要不曾躋身玉璞境,老子就不算無敵。
不然陳平安那小子真能苦口婆心攔住他?從來只有劉羨陽教陳平安做事的道理。
一線峰臺階上的劉羨陽,沒有一劍劈砍,去擋下那輪明月墜海,第一次挪步退讓,施展縮地山河,去了半山腰,明月滾落在地,沿著臺階往上一路碾壓,追隨劉羨陽的身形,劉羨陽只得不再藏掖境界,驀然現出一尊身高百丈的法相,抬了抬袖子,以玉璞境修士的袖里乾坤,將那輪“登山”明月收入袖中,大袖鼓蕩,絹布撕扯迸裂聲響不絕于耳,明月如滾球,四處亂撞,劉羨陽伸出手指,抵住袖子,袖中那輪明月,漸漸安穩下來,最終因為失去了女子鬼物的心神駕馭,好似無源之水,在袖中砰然而碎,在小天地中,散作無數雪白月色,月光微微滲出袖子,好個山上仙師的壺中日月長。
至于另外那個“劉羨陽”,就陪著那個女子鬼物,走在一條光陰長河當中,兩人一同順流而下,一一看遍她的人生往事。
一位滿月峰女子劍修,她那五六百年的修道生涯,看似光陰漫長,實則只在各自心神的剎那間,而且如果不是劉羨陽心有所動,改了主意,以她遲遲沒有察覺到夢境的處境,劉羨陽在夢中隨便遞出一劍,她就會最少被一劍消磨掉百年道行,并且還會被斬碎極多魂魄,況且以她本就腐朽不堪、好像只是苦苦支撐的魂魄,又能經得起劉羨陽的夢中幾劍?
劉羨陽嘆了口氣,停下腳步,輕輕喊出她的名字,一條光陰長河隨之停滯,那個悠游回顧整個人生的女子鬼物,猛然“驚醒”,環顧四周,才發現自己不是一位剛剛躋龍門境的女修,身邊也沒有那個剛剛還在一并憧憬未來的師妹,更不在什么滿月峰。她想要運轉本命飛劍,卻發現那把與主人相依為命的“涸澤”,依舊在本命竅穴當中,可是她心神微動,不管如何牽引,卻好似被一座山岳死死堵住了氣府大門,飛劍如何都不得出門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