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京城唯一一座火神廟,里邊供奉著一尊火德星君。
祠廟不大,而且不對京師百姓開外,只有每逢京師走水,或是地方上邊鬧災,禮部官員才會來這邊。
封姨每次來京城這邊幫那撥孩子傳道,她就在這邊落腳。
搭了個花棚,擺放幾張石凳,今夜封姨小坐微醺。
廟祝是個老嫗,只是凡夫俗子,因為上了歲數,如果不是因為火神廟這邊實在無事可做,早就可以換人了。據說之前朝廷就打算換個廟祝,禮部衙門那邊都錄了檔,但是某個精怪出身的小姑娘最后沒來,才不了了之。
封姨雙指拎著酒壺輕輕搖晃,聽那壺中酒花的美妙聲響。
樹大招風這個道理,天底下大概再沒有比她更懂的了。
文圣一脈的齊靜春,大驪國師的崔瀺,劍氣長城末代隱官的陳平安,當然還有那位五彩天下的寧姚。
大道高遠,站穩極難。尤其是那證道長生不朽?就更難了。甚至不是資質不行,心性不夠,恰恰相反,就像那位一身學問足可支撐起那份心比天高的繡虎,他選擇的那條所走之路,就是放棄了太多其它道路,是崔瀺無法更換道路?自然不是。封姨喝了口酒,大概這就是沒道理可講的人性吧,于人心泥濘里,處處開花,風吹不搖落。
客棧還是沒有關門打烊,不愧是京城,陳平安步入其中,老掌柜很夜貓子啊,好像正在看一本志怪小說,掌柜抬起頭,發現了陳平安,笑著打趣道:“什么時候出門的,怎么都沒個聲兒。”
陳平安笑道:“掌柜,與你商量個事兒?”
老人放下書籍,“怎么,打算花五百兩銀子,買那你家鄉官窯立件兒?好事嘛,算是幫它回鄉了,好說好說,當是結緣,給了給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陳平安無奈道:“好歹容我先看看成色吧。”
結果老掌柜一個低頭彎腰,就從柜臺腳邊,略顯吃力地搬出個大花瓶,十幾兩銀子買來的玩意兒,擱哪兒不是擱。
陳平安幫著小心扶好,彎曲手指,輕輕叩擊,同時漫不經心問道:“掌柜這么晚還不睡?”
老人一邊仔細打量那小子的眼神臉色,好家伙,半點破綻都沒有,連那故意擺出幾分不以為然的神色都沒有的,隨口答道:“我那閨女不著家,與幾個瘋丫頭逛夜市去了,這不還沒回來,反正沒事,就等著了,平時我早讓店伙計看門了。其實在這京城里,沒什么可擔心的,只是我這當爹的,又是晚來得女,她是家里最小的丫頭,不疼她心疼誰去,要是兒子敢這么鬧騰,雞毛撣子揍不死他。”
陳平安看了眼老掌柜,五十好幾的人了。
老人撫須而笑,“想當我女婿?免了,咱是小門小戶,卻也不會委屈了自家閨女,必須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轎走正門的。”
陳平安笑道:“是這個老理兒。一樣的,我要是有了個閨女,路上哪個登徒子敢多看她一眼,我就打得他爹娘認不出。”
老人點點頭,跟這小子聊天就是舒心,趴在柜臺上,道:“嘮歸嘮,這筆買賣怎么說?你小子倒是給句準話。這么貴重一大物件放在柜臺上,給人瞧了去,很容易遭賊。”
陳平安微微提起花瓶,看過了底款,確實是老掌柜所謂的八字吉語款,青蒼幽遠,其夏獨冥。
乍一看,有點像是道門青詞的意味,比如那元都羽客,御風躡景,超舉青冥,可其實后半句出自儒家。
如果一定要牽強想象幾分,唯一的古怪處,就是首尾兩字,串成了青冥天下的“青冥”。
所以陳平安暗中運轉神通,真真正正一番仔細打量,結果還是發現這件花瓶,毫無異樣,沒有半點練氣士的痕跡,而陳平安對于燒瓷的土性,本就熟諳,還是走五行之屬的本命物煉化路數,依舊沒有察覺絲毫深意,這意味著這件花瓶至少沒有經過師兄的手,不過確實是家鄉龍窯燒造出來的官窯器,能夠一路輾轉流落到這么個客棧,其實很講究緣分了。
陳平安就笑道:“掌柜的,是開門貨沒差了,以后找個懂行又兜里不缺錢的,對方要是不爽利,敢開價少于五百兩銀子,你老大可以罵人,噴他一臉唾沫星子,絕對不虧心。再就是這個八字吉語款,是有來頭的,很不同尋常,很有可能是元狩年間,取自天水趙氏家主的館閣體,集字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