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姨感慨道:“說實話,我到現在還是不敢相信,陳平安真能走到今天這一步。”
老秀才翹著二郎腿,雙手捂住膝蓋,望向天幕,微笑道:“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你聽聽,我那白也老弟,一看小時候就是有錢人家的孩子,不然哪里寫得出這樣的詩句,像我,還有平安,咱們這樣的窮苦百姓出身,至多覺得像是個白碗、餅兒,哪里說得出如此富貴氣的混賬話,還白玉盤呢。”
封姨好奇問道:“白也今生,是不是會成為一位劍修?”
老秀才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自顧自笑著,不管是不是劍修,白也在及冠歲數之前,都得戴個虎頭帽嘛。
年幼時還好,瞧著挺可愛的,少年時依舊如此,可不就是傻了吧唧的?
不過老秀才覺得這樣的白也,其實是另外一種不曾有過的得意。
我老秀才為人間又增添一大美景。
封姨笑道:“地支一脈修士,雖說性情都不差,可骨子里難免心傲氣高,眼高于頂,這下好了,遇到了你這個關門弟子,真是吃盡苦頭。一場架,差點打得將近半數修士,都要心生心魔,不愧是劍氣長城的隱官大人。”
她忍不住喝了口酒,當是慶祝一下,那幫小兔崽子,以前不就是連她都不放在眼里的?雖說與他們不知曉她的身份有關,可即便知道了,也未必會如何敬重她。尤其是那個心比天高的劍修袁化境,其實這么多年來,一直想要憑借那把改名為“夜郎”的飛劍“停靈”,斬殺一尊神靈來著。
老秀才捻須說道:“有地支,就會有天干,還會有二十八星宿之類的謀劃。比如白玉京那邊,道老二早就在謀劃五百靈官了。”
這類事,最關鍵之處,是爭先,是先占據某個一,就會形成一種大道循環的先手,比如地支一脈的修士,最早一人,就像是崔瀺在棋盤上的先手,誰下出這一手,就會形成一個堅不可摧的棋盤定勢。其他人再想要模仿此舉,就晚了,會被大道排斥。而這個先手人物,必須是命理契合的神靈轉世,門檻極高。
封姨猶豫了一下,一揮袖子,陣陣清風席卷一座火神廟,這才說道:“陸沉當年在驪珠洞天擺攤子算命,我畢竟親自參與了地支一脈的補全一事,當時去找過陸沉,聽他口氣,顯然已經算到了崔瀺的這樁謀劃,只是當時他提及此事,比較心不在焉,只說‘貧道術法淺薄,不敢為天下先。只能跟在別人的屁股后頭,依葫蘆畫瓢,至多是以量取勝。’”
“陸沉臨了還與我說了句奇怪言語,說崔瀺給出的某個意外,才是蠻荒天下的真正意外。后來我才知道,原來是說寶瓶洲阻滯蠻荒天下一事。”
老秀才眼神古怪,臉色復雜。
封姨察覺到老秀才的異樣,“還有其它玄機?”
老秀才喝著酒,不說話。
蠻荒天下的文海周密,登天之前,就選好了十天干的第一手,等他登天之后,蠻荒天下瞬間補齊十人,關鍵先手,正是他的關門弟子,甲申帳木屐,后來一步躋身玉璞境的周清高。
寶瓶洲,大驪國師崔瀺則開始打造十二地支。
之后才是白玉京三掌教的二十八星宿,先手,是那代師收徒的小師弟,道號山青。
曾經的浩然賈生,后來的文海周密,是修道歲月悠悠,最早開始布局。
陸沉其實未必就比周密、崔瀺更晚想到此事,但他陸沉就算早早想到了,也肯定會因為天生散漫,性子憊懶,不愿意勞心勞力。
封姨無奈道:“文圣,你別不言語啊。”
老秀才嘆了口氣,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崔瀺在很多年前,就故意壓制了自己的心智,也就是有意降低了自身棋力,至于什么時候動的手?大致是阿良返回浩然天下的時候吧,可能更早些,什么叫神不知鬼不覺,就是自己都不知道了,所以當年崔瀺神魂分離出個崔東山,雖說確實有所圖謀,是一洲布局環節之一,可最大用意,還只是個障眼法,先騙過自己,才能騙過天下所有山巔修士的大道推衍。所以對周密和整個蠻荒天下來說,這就是一個最大的意外。是先有這個意外,才有了后來的意外。”
“你難道真以為周密對寶瓶洲沒有防備?怎么可能啊,要知道整座蠻荒天下的下策,就是周密一人的上策,既然周密對寶瓶洲和大驪朝廷,早有戒備,尤其是驪珠洞天里邊的那座飛升臺,更是志在必得之物,那么周密豈會沒有一番極其縝密的推衍謀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