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姨手持那枚銅錢大小的彩色繩結,青絲如瀑,從一處肩頭傾瀉,如驀然洪水決堤,洶涌流淌于深谷溝壑間。
老秀才突然抬起一只手,目不斜視,“前輩打住!”
封姨心有疑惑,嘴上打趣道:“怎么,當我是那勾欄女子,要脫衣解帶?事到臨頭,大老爺們反而慫了?”
老秀才嚇得說話都不利索了,使勁擺手,趕緊喝了口酒壓壓驚,“不能夠不能夠,前輩莫要說笑。”
封姨恍然,將那枚彩色繩結重新挽住一頭青絲,說道:“明白了,文圣是想要將這個好處,轉贈陳平安,幫著他來年游歷中土,好與百花福地結下一樁善緣?”
老秀才笑道:“前輩英明。”
封姨笑道:“當先生,為學生如此鋪路,是辛苦也不覺辛苦?”
老秀才搖頭道:“錯嘍,讓那中土文廟里邊,許多先前對文圣一脈學問不太認可的陪祀圣賢,如今一個個印象大為改觀,是我這個關門弟子的功勞。以前路上見著了我,至多算是與文圣作揖,如今不同了,都愿意誠心誠意與我這個老秀才請教幾句了。”
而讓這些老古板改變態度的,其實不是陳平安的出劍,甚至不是在避暑行宮統率隱官一脈的調兵遣將、運籌帷幄,而是這個在劍氣長城比阿良更“聲名狼藉”的讀書人,讓一座原本對浩然天下深惡痛絕的劍氣長城,后來的飛升城,有那瑯瑯書聲,尤其是讓那些本土劍修,逐漸對浩然天下有了個相對平和的態度,最少認可浩然其實有好有壞。
可能陳平安自己至今還沒有意識到一件事,他雖然未能親手改變一座書簡湖什么,卻其實已讓一座劍氣長城移風換俗。
大概這就是春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封姨抬起那古稱螆蛦掌的纖纖柔荑,以拇指肚輕輕摩挲紅媚指甲,隨口問道:“先前客棧那邊,動靜不小,文圣好像不是特別擔心陳平安?”
老秀才搖頭道:“過心關斬心魔,我這關門弟子,還不是信手拈來。”
可事實上,老秀才差點就直接喊來了禮圣。反正吹牛不犯法。
然后老秀才笑了笑,轉身拎起酒壇,“安穩日子過久了,難免乏味,這是人之常情。人間樂事如飲醇酒,往往醒來就無,極難留住,唯有失落,倒是苦事如茶,往往有機會苦盡甘來,讓人倍感珍惜。平淡事就是喝水了,沒什么滋味,可就是每天都得喝,不喝還不行。”
封姨依舊低頭,一手翹起,另外一只手,輕輕摸過鮮紅指甲,好像沒有聽出文圣的言外之意。
老秀才輕輕放下那壇百花釀,見這封姨有意裝傻,便干脆挑明了說,“如今就不要再想著押重注了,文廟對楊老頭,對你們,不好說什么仁至義盡,卻已算足夠厚道了。再說了,如今咱們那位禮圣,脾氣不太好,我多嘴勸前輩一句,你們惹誰都別惹他。萬年以來,禮圣在文廟都沒說過幾句話,倒是與你們,耐心極好,一直沒少聊。不要把某些讀書人的恪守規矩,當做天經地義的事情。”
封姨抬起頭,嫣然笑道:“行了,知道了。放心吧,驪珠洞天里邊,就數我最聽得進去勸。”
老秀才點頭道:“所以我才會走這一遭嘛。”
押注一事,封姨是沒少做的,只是相較于其他那些老不死,她的手段,更溫和,年月近一些的,像老龍城的孫嘉樹,觀湖書院的周矩,封姨都曾有過不同手段的傳道和護道,比如孫家的那只祖傳算盤,和那數位金色香火小人,后者喜歡在算盤上翻滾,寓意財源滾滾,當孫嘉樹心中默念數字之時,金色小人兒就會推動算盤珠子。這可不是什么修行手段,是名副其實的天賦神通。再就是孫家祖宅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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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那盞需要歷代孫氏家主不斷添油的不起眼油燈,一樣是封姨的手筆。
封姨開始轉移話題,道:“文圣幫陳平安寫的那份聘書,算不算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聊這個,就得喝點小酒助興了,老秀才抿了一小口百花釀,“還好還好,老頭子在穗山沒空搭理我,禮圣忙得很,我不忍心打攪,只找了咱們文廟正副三位教主,伏老夫子,經生熹平……加一塊兒,反正得有二十來號有資格吃冷豬頭肉的讀書人吧,都好心幫忙推敲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