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屏氣凝神,認真凝聽這些千金難買的武學門道。
被李家老祖宗譽為“明師”的男人,繼續說道:“木胎境,這一層很有趣,成就高低,不靠天賦,不管根骨,就兩個字,吃苦。之前阿良跟你們解釋過大驪驛路,對吧?”
陳平安點頭問道:“這跟習武也有關系?”
朱河給溝壑添了一把柴禾,盡量用通俗易懂的言語,解釋那些原本云遮霧繞、晦澀難明習武關竅,笑道:“我們的人體經脈,其實就像驛路,想要車馬通行,就只能一點點逢山開路,遇水搭橋,有些人憊懶,吃不住苦,修出了羊腸小道,搭建了獨木橋,其實也能走,繼續往武道高處走,但是越往后,局限會越大,很簡單的道理,高手支招,如同兩國之爭,就看誰的兵馬馳援更快,哪怕你有千軍萬馬,但是道路狹窄難行,你如何順利調兵遣將?”
陳平安恍然大悟,“是這個道理!”
“所以這一層又叫開山境,最考驗水磨功夫,習武必須下死力氣,下苦功夫,以至于被眼高于頂的練氣士,視為下等人的末流活計,就跟這一層有很大關系。因為武人在這一級臺階上,實在是容不得半點懈怠偷懶,就跟莊稼漢差不多,想要收成,就只能埋頭苦做。”
陳平安笑道:“我吃苦還行,不比別人差多少。”
朱河啞然,心想你陳平安如果才是“還行”的話,那我朱河該置身何地?
朱河臉色肅穆起來,“但是切記,在這一層境界,勤勤懇懇是好事,卻也不能滯留太久,道家為何推崇返璞歸真四個字?就在于先天一口真氣,隨著歲數增長,會逐漸流失,或是被天地之間的污穢之氣、陰煞之氣在內,諸多雜氣給混淆得渾濁不堪,這就像文人喜飲茶,他們種植茶樹,最忌雜木叢生,即是此理。”
“一般而言,在十六歲之前,最多十八歲之前,就要嘗試著突破進入第三境,水銀境,讓自己的氣血更加雄壯,如水銀凝稠,與此同時,你的身軀會愈發輕盈,同時骨骼卻愈發堅韌。人之氣血,如沙場武將麾下的士卒,需要一支虎狼之師,而不是那種草臺班子,繡花枕頭,這么說能理解嗎?”
腳上穿著草鞋的少年,又低頭看了眼手中正在編織的草鞋,赧顏道:“能理解。”
朱河忍俊不禁,低聲笑道:“第二境的大成之境,能夠讓你肌膚紋理精密,就像練氣士的法寶,篆刻上了符文寶箓,再加上經脈開拓之后,武道的路子就越走越寬,至于第三境水銀鏡的巔峰,至關重要,需要渡過一劫,武學秘籍上往往稱之為‘泥菩薩過江’,具體細節,本就玄之又玄,我不好多說,個人有個人的緣法,說不定我的經驗之談,反而害你誤入歧途。”
陳平安一個字不漏地默默記下。
朱河沉聲道:“前三境為煉體,相對務實,之后三境則有些務虛,魂魄膽三事,循序漸進。”
然后朱河就陷入沉思,今日一戰,受益匪淺,朱河需要將那些靈光乍現的思緒沉淀下來。
陳平安不敢打攪他,便開始消化朱河那些深入淺出的金玉良言。
朱河良久之后,才回過神,笑道:“煉氣三境,講求一個水到渠成,你只要走到那個關口,自然而然就會有所明悟,外人指點已經很難起到作用,而且真正的指點,從來不在大道理上,只在你真正自己走到門口之后,遠處的旁人,才能出聲為你解釋緣由。武人煉氣,與養煉兼備的練氣士,道路幾乎截然相反,以后你會明白的。”
朱河最后神采奕奕道:“雖然有拔苗助長的嫌疑,但是我還是有些忍不住,想著要將武人傳說中最后三境的山頂風光,說給你聽一聽,省得以后遇上了練氣士胡亂嚼舌,都不知道如何反駁。煉神第七境,金身境,是名副其實的小宗師高手了,此境佼佼者,甚至可以修煉出佛家所謂的金剛不敗之軀,或是道教所謂的無垢琉璃,金仙之體。更有一些手段,可以讓武人以驅使、聘請、祈求三種方式,加持自身體魄,堅不可摧。”
“第八境,羽化境!武人已經能夠虛空懸停,御風而飛。故而又稱‘遠游境’。遠游,遠游境,誰說我們武人便粗鄙不堪了,我就覺得遠游這個說法,極有余味!”
“最后一重境界,便是第九境,山巔境,如你我二人身處這棋墩山的最高處,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這個境界的武人,又被尊稱為‘止境宗師’,用以形容腳下的武道,已經走到盡頭!”
朱河說到這里,干脆站起身,繞著篝火緩緩而行,神色激動,雙手握拳,朗聲道:“雖不至于搬山倒海那么夸張,卻亦是能夠拳裂城墻、掌劈大江,一身雄渾罡氣,百邪不侵,千軍辟易。**強橫至極,猶勝佛家羅漢之身。練氣士一旦被近身,十丈之內,除非有上品護身法寶或者更高,否則必死無疑!”
朱河眼神炙熱,滿腔熱血,低頭凝視著少年,“試想一下,一旦躋身止境,一眼望去,萬里河山都在你腳底下,傲視仙人輕王侯,大丈夫當如此!”
陳平安有些尷尬,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因為少年此刻滿腦子都是以后要多練習走樁,多練習劍爐,說不定這輩子就能躋身第三境了,哪里會想得那么遠,畢竟僅是答應寧姑娘的出拳百萬次,就讓少年覺得很是艱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