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回來的時候,男人仿佛開竅了,拎著一只肥膩燒雞回家,不但給他娘親買了一盒胭脂水粉,還給他和姐姐李柳都帶了禮物,娘親一手叉腰,一手點了他爹的眉心,說孬歸孬,算你李二還有點良心。在那之后,這個自家爹娘取名比誰都馬虎的李二,就又是那副“你來罵我啊,我還嘴一句算你本事,你來打我啊,打死我也算你本事”的孬樣了。
但是不知為何,隨著李槐的慢慢長大,那一夜在院子里,他爹“出山”之前的笑容,說話的語氣和走路的架勢,不但越來越模糊,反而越來越清晰。
李槐突然說道:“陳平安,我們以后回到小鎮,我請你去我家做客。”
陳平安疑惑道:“你爹娘和你姐姐,不都已經離開小鎮了嗎?你之前說過,他們以后都不會回來了。”
才記起此事的李槐,驀然紅了眼睛,嘴唇顫抖,就要哭出聲來。
陳平安只得安慰道:“別哭別哭,你不也說了嗎,你爹答應過你,只要真正成了讀書人,他就會來探望你的。”
李槐委屈道:“可是我又貪玩,又吃不了苦,一讀書就喜歡偷懶犯困,比李寶瓶和林守一差太遠了,我怕當不了讀書人,爹娘就再也不要我了。”
若說林守一和李寶瓶的歲數,已算少年少女,還是大門大戶出身,可李槐卻真的只是個孩子罷了,跟他陳平安一樣是窮苦出身,膽子小一些,很正常的。所以陳平安從頭到尾,對李槐的耐心,都算是最好的那個人,哪怕是棋墩山那一次,李槐在泥濘里使勁踩踏,只有被漸得一身泥的陳平安,打心底沒覺得有絲毫煩躁。
陳平安笑道:“別胡說,你爹娘如果不心疼你,還會送你去學塾念書?早點讓你下莊稼地里干活,幫著家里放牛,不是更好?”
李槐心情略微好轉,抹了把臉,哭喪著臉道:“我家窮,買不起牛啊。”
陳平安輕聲道:“你現在還窮?不說那本《斷水大崖》里的古怪,書籍本身也值十兩銀子好不好。”
李槐笑逐顏開,轉頭瞥了眼白色毛驢,咧嘴嘿嘿笑道:“我還有頭驢呢!”
林守一突然神色一凜,壓低嗓音對陳平安道:“水底陰神告訴我,有人來了,要見我們,但是那人自稱認識阿良,還說阿良之所以提前入城,就是想問他一些問題。所以陰神問我們如何處置,是不答應他們登船,還是?陰神還說那人身邊跟著一位江水正神,不出意外,是這條繡花江享受萬民香火祭祀的神祇。”
陳平安有些為難,最后沉聲道:“讓陰神前輩護在我們身邊就是了,其實讓不讓人家登船,差別不大。接下來你們幾個要小心,還是之前約定的老規矩,一切先由我來應付,實在不行,林守一你再動用那些黃紙符箓。”
林守一點頭道:“好。”
林守一心神微動,細語呢喃。
片刻之后,這艘行駛在繡花江水面上的大船,微微一震,如果不是陳平安四人事先知情,一般人都不會察覺到其中玄機。
雖然他們肉眼見不到陰神的存在,但是明顯船頭這一塊陰氣森森了幾分。
然后陳平安發現船頭不遠處,多了一個盤腿而坐的年輕劍客,長劍橫掛在腰后,懷中還抱著棉布包裹的長條物品,像是一把刀劍。
他起身后,走到陳平安這邊,對著隱蔽身形的陰神微微一笑,不再向前,開門見山道:“我帶來了你們四人的通關文牒,有大驪龍泉縣縣衙戶房的朱印,以及關于你們此行出境遠游的許可朱文。至于我是誰,不重要,總之,我認識阿良,所以絕對不會是你們的敵人。至于船上先前的那點沖突,你們不用擔心,那個宛平縣令不會耽誤諸位的求學之路。”
最后年輕劍客雙手遞出手中物,望向背著小書箱紅棉襖小姑娘,笑道:“你就是寶瓶姑娘吧?這把刀是阿良交待我們大驪,務必要原原本本交還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