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瀺大笑道:“老頭子你自己都說是絕對的自由了,還管這些作甚?!你又憑什么決定我們打破舊茅屋后,建造起來的新屋子,不會比之前更廣大更穩固?”
老人笑了笑,“哦?豈不是回到了我的大道原點?你崔瀺連我的窠臼都不曾打破,還想打破禮圣的秩序?”
崔瀺怒道:“這如何就是人性本惡了?老頭子你胡說八道!”
老人淡然道:“這問題別問我,我對你網開一面,借此神魂完整、千載難逢的機會,問你自己本心去。”
崔瀺呆若木雞。
最后,仿佛天地之間,只剩下老秀才和陳平安兩個人,一老一小,相對而坐。
老人微笑道:“禮圣要秩序,所有人都懂規矩,希望所有人都講規矩,之后散播學問的游士,當游士成為世族,就有了帝王師學,后來又有了科舉,廣收寒庶,有教無類,提供了鯉魚跳龍門的可能性,寒門不再無貴子。規矩啊,面面俱到,勞心勞力,而且越往后,人心浮動,越吃力不討好。人性本惡嘛,吃飽肚子就放下筷子罵娘的人,人世間何其多哉。”
老人抬頭望向少年,“所以我呢,如今在找兩個字,順序。”
老人自言自語,“我只想將世間萬物萬事,捋清楚一個順序。比如那可恨可憐,問題癥結在何處,就在于禮圣已經教會世人足夠多‘可恨’、‘可憐’的判定標準,但是世人卻不夠懂得一個‘先后之分’。你連‘可恨’都沒有捋清楚,就跑去關心‘可憐’了,怎么行?對吧?”
陳平安點了點頭。
老人笑問道:“單單聽上去的話,順序二字,是不是比秩序這個說法差遠了?”
陳平安眉頭緊皺。
老人哈哈大笑,也不管少年能想通多少,自得其樂,喝了口酒,“如果這兩個字放在禮圣的破茅屋之內,當然就只能算是縫縫補補,我撐死了就是個道德禮樂的縫補匠罷了,但是如果將這兩個字放入更遠大寬廣的一個地方,那可就了不得嘍。”
陳平安問道:“哪里?”
老人將酒壺提起,放在桌子中央,然后攤開手掌,在桌上重重一抹,“如此看來,酒壺這棟破茅屋,不過是光陰長河畔的一個歇腳地方而已。但是。”
老人略作停頓,微笑道:“這條光陰長河是何等形勢,關鍵得看河床,雖說兩者相輔相成,但是同時又的的確確存在著‘有為法’。世間有諸多說法,順流而下,順勢而為,所以我想要試試看。”
陳平安問道:“禮圣是要人在規矩之內,安安穩穩而活,有些時候,不得不犧牲了一小部分人的……絕對自由?而老先生你是希望所有人都按照你的順序,在你畫出的大道之上,往前走?”
老人笑著補充道:“別覺得我是在指手畫腳,我的順序,是不會過猶不及的,只是在大道源頭之上付出功力,之后水流分岔,各自入海,或是在中途匯合,成為湖泊也好,繼續流淌也罷,皆是各自的自由。”
老人身體前傾,拿出酒壺,喝了一口酒,笑問道:“陳平安,你覺得如何?愿不愿意按照齊靜春的安排,當我的弟子?”
陳平安第二次出現欲言又止的模樣。
老人神色微笑,和藹可親,又一次重復道:“只需要說你想到的,不用管錯對,這里沒有外人。”
少年深呼吸一口氣,挺直腰桿,雙拳撐在膝蓋上,一板一眼道:“因為我沒真正讀過書,禮圣老爺的秩序到底是什么,我不清楚,老先生的順序,我更是領會不到其中的精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