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拳間隙,外邊的天地,也不是全無動靜,兩邊鄰居乘客習慣了渡船生活后,便不再拘束,左手邊那間好像是一屋子的江湖豪俠,每天大口喝酒大碗吃肉,暢談江湖恩仇,只是言談之間,多以別國官話聊天,極少時候才蹦出幾句寶瓶洲雅言,陳平安每天練到極致階段,就會從玄之又玄的“忘我”境界跳出,些許動靜,就會響如春雷,所以聽著那邊的高談闊論,陳平安只覺得有些煩躁。</p>
而隔壁右邊的住客,像是山上小門派的仙師在下山游歷,相對安靜,但是每天早晚兩次的修行功課,要齊聲朗誦山門科儀,木板隔音不好,這些下五境的練氣士又用上了獨門吐納術,也是一樁煩心事。</p>
若說這些還能忍受,那么有一件事情,隔三差五就會發生,就有些讓陳平安哭笑不得了。</p>
頭頂渡船三樓,住著的都是有錢人,大概陳平安屋子的上邊,是一對山上的神仙眷侶,恩愛纏綿異常,經常會有吱吱呀呀的床鋪搖晃聲,透過地板,傳到樓下,這也就罷了,那位女子練氣士,大概也是個情難自禁的,經常嚶嚶嗚嗚“哭出聲”,細細綿綿的,顯然是給男子欺負得慘了,陳平安就想不明白了,既然女子如此遭罪,那就別次次順著你男人啊,既然是夫妻,何不雙方敞開了講一講道理?</p>
陳平安對此無可奈何,總不好去樓上敲人房門,跟男人說你以后多憐惜一些道侶,莫要再得寸進尺了。這種別家閨房事,陳平安一個外人,哪里開得了口,而且不近人情,肯定不占道理。只是陳平安也發現自己不喜樓上的叨擾,左邊那些江湖豪客卻喜歡得很,一有床腳吱呀聲和女子嗚咽聲傳下,他們就會立即停下談論,人人嘿嘿而笑,陳平安從難得幾句聽得懂的寶瓶洲雅言獲知真相,他們竟是像在觀摩一場武道宗師的巔峰大戰,探討得極為用心。</p>
而右邊的山上仙師,似乎也有挺心有靈犀,四人遭遇此事,總會默契地一言不發,但是呼吸顯然比起平時要紊亂幾分。</p>
看來氣得不輕了,也很惱火。</p>
好在這些有礙練拳心境的憂愁,陳平安開始逐漸適應。</p>
便是有一次大白天的,頭頂床腳搖晃得震天響,女子大哭不已,陳平安也就只是默默喝著酒吃著干糧,只是希望可千萬別地板坍陷,連人帶床一起砸在自己頭頂。</p>
渡船中途幾次在別家渡口停歇,陳平安因為連門都沒有打開過,就沒有領略到南部諸國的風土人情。</p>
陳平安算了一下時間,如今大概是芒種時節了,若是在自己家鄉,如今正值農忙,有芒種糜子急種谷的說法,哪怕是一些在龍窯燒瓷的青壯男子,都會被準許回家幫忙,當年在自己那座龍窯擔任窯頭的姚老頭,雖然脾氣差愛罵人,可在這類事情上,十分大度,別的窯口一般只放三天假期,姚老頭會給四五天,只是苦了劉羨陽陳平安這類早早沒了祖傳田地的可憐窯工,由于窯口缺人,龍窯窯火可不管你是不是少人,所以陳平安早年在這個時候,反而比下地農作的人還要勞累。</p>
陳平安已經練拳一整月,不知不覺,已經足足走樁十萬遍。</p>
他當下最大的興趣所在,是想知道船上的那些釣魚人,是否有誰釣上了兩指長的珍稀河龍。</p>
又一天練拳到正午時分,陳平安突然發現養劍葫里的酒水,還有盈余,可是干糧已經不夠三餐,只得掛好酒壺,背好劍匣,穿上草鞋,第一次推開房門,準備去船尾的一座飯館買些易于儲藏的食物,離著不算遠,因為是吃飯的點,正是乘客出門來往的時分,陳平安出門的時候,剛好左邊屋子的那撥江湖豪俠也要出門覓食,陳平安便略微放慢腳步,拉開五六步距離,跟在五人后頭,其中有人忍不住回頭打量這個頭回碰面的古怪鄰居,很快就有人扯了扯他袖子,示意不要橫生枝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