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砸在墻壁那邊,再末流也還是位得以消受人間香火的神祇,沒有惹出半點動靜,她悄無聲息地趕緊起身,戰戰兢兢道:“奴婢愚笨,還請仙師息怒。”
之前這位來歷不明的外來仙師,在縣城武廟那邊,先是將她從地底下的簡陋“府邸”拘押而出,然后一揮袖子,就將武圣人的金身從神像拖拽而出,問過了事情緣由,當晚就擺平了原本不死不休的仇怨,文武廟兩位香火圣人在此人幫助下,恢復了純凈金身,更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還是那個出了位仙家弟子的家族,上上下下喜氣洋洋,好像得了多大便宜似的。
不得不怕。
一個洞府境的山上年輕練氣士,就差點讓縣城風水變了天,這位她琢磨著最少也該是地仙的外鄉人,招惹不起,生前骨氣極硬的文武廟兩位正統神祇,都心甘情愿給他當門神,在客棧外邊站了一宿以報大恩。她不過是個吃些殘羹冷炙的小土地,又是個婦道人家,哪里敢抖摟什么風骨。
崔東山坐在桌旁,上邊擺著一摞趕來途中隨手購買的文人書籍,多是青鸞國名士文豪的著作,崔東山隨手翻開一本,看了幾頁就開始打哈欠。
他招招手,“來幫我翻書。”
她趕緊走去,為這位容貌俊美的“少年郎”翻書,這是一門技巧活兒,得仔細留心著仙師的目光視線,翻早了或是翻晚了,肯定要惹得仙師心生不快。
崔東山又看了幾頁,揮揮手,“以后沒你事了。”
她不敢流露出絲毫高興神色,正要告辭,突然想起一事,權衡一番,便狠狠心,將之前所見的那件事,一五一十給崔東山說了首尾。
正是陳平安那趟離開客棧的短暫游歷,去了武廟,離開后又在僻靜陋巷,見了位符箓美人。
她畢竟是土地公,身處地下,就相當于隱匿一方風水之中,除非是地仙,中五境修士極難發現她的蹤跡。
崔東山聽完之后,嘴上說著大功勞一樁,笑著一袖子,差點打得這位土地娘娘魂飛魄散,只是他在最后關頭才收了手,而且幫她重新穩固金身,才只是消耗了七八兩精粹香火的道行,不然縣城這邊就該換上一位新任土地公了,可即便如此,七八兩人間精粹香火,也需要她積攢將近甲子光陰,心神驚悸的同時,何嘗不是在心中滴血,只是她仍然不敢有半點惱火,只是跪地求饒,泫然而泣:“仙師恕罪。”
崔東山思量片刻,展顏笑道:“你立下這么大一筆功勞,我該賞你個青鸞國正統敕封的山水神祇,至于你擅自查探我家先生,可是死罪,功勞是功勞,罪過是罪過,功不抵過嘛,賞罰分明。原本你死翹翹了,我便是有心幫你提高神位,也落不到你頭上。至于現在,就在家乖乖等著好喜事臨門吧。”
至于為何最后關頭放她一馬,崔東山沒說。
土地娘娘驚喜萬分地返回地下。
彩衣國那場變故,本就是他,或者說是“他們”當年的眾多布局棋子之一。
只不過那個喜好收藏美人野鬼的老色胚修士,算不得什么重要棋子,崔東山當年沒有花費多少心思在他身上,但是通過無數封如雪花涌入大驪京城的諜子密信當中,崔東山稍稍留心過一檔記錄,字數不多,二十余字而已,屬于一筆粗略帶過的內容,恐怕通報此事的大驪諜子自己都沒如何上心。
擱在以往,這種被大驪國師當做打發無聊光陰的小趣事,也就跟那些在大驪密庫堆積成山密信一樣,就此塵封一年又一年。
一番閑來無事的抽絲剝繭,由于崔瀺掌握了寶瓶洲無數內幕密事,所以他敢說比那頭女鬼的舊主人,更清楚她的身世背景。
尋章摘句老雕蟲,順藤摸瓜陰陽家。
國師崔瀺兩者皆精。
崔東山起身離開屋子,敲響陳平安的房門。
陳平安開門后,問道:“有事?”
崔東山使勁點頭,“學生要與先生說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