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沒有阻攔,只是提醒今天多寫的,不能算是明天的。
裴錢挺起胸膛,說那當然。
抄書的時候,黃皮小葫蘆被她擱放在手邊。
陳平安坐在桌對面,繼續翻看一本經由崔東山提醒后購買的法家書籍,不是什么孤本善本,但卻是屬于那類支撐起三教百家的根本“正經”之一,關于讀書一事,陸臺給了陳平安的建議,陳平安都記在心中。比如讀書之法的先厚再薄,以及“順藤摸瓜找親戚”,以及挑書的訣竅,別看諸子百家學問駁雜,汗牛充棟,書海無涯,其實便是書籍流傳最廣的儒釋道三教學問,真正需要當得起“開卷有益”四字的書籍,加在一起,不超過五十本,世間所有七十古稀年的凡夫俗子,都可以精讀細讀反復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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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陳平安所選三本法家典籍,也就只是確保版刻無誤而已。
今日之事,裴錢最讓陳平安欣慰的地方,仍是先前陳平安與裴錢所說的“發乎本心”。
做錯事,先與人由衷道歉。
再就是如今的裴錢,跟當初在藕花福地初次見到的裴錢,天翻地覆,比如從風波起到風波落,裴錢唯一的念頭,就是抄書。
而不是在轉身就咒罵那伙人不得好死之類的。
陳平安問道:“裴錢,給那家伙按住腦袋,差點把你摔出去,你不生氣?”
“氣啊。這不在來的路上,我就在肚子里罵死他們了,八個大壞蛋,每個人的死法都不一樣哩,比如被師父教訓了的家伙,出門不小心崴腳,掉下渡船,啪嘰一下,摔了個稀巴爛。那個按照老廚子交給我的面相說法,叫臥蠶厚而鼓者的臭娘們,突然跟人吵架,然后被人左一巴掌右一耳光,最后給人打得滿嘴牙都找不到,哈哈,還有那個尖嘴猴腮的,吃壞了肚子,渡船上沒有郎中救治,滿地打滾,嗷嗷叫……”
裴錢忙著專心抄書,一不小心就說出了心里話,驀然驚醒,苦著臉,“師父,敲板栗,還是扯耳朵,看著辦。”
陳平安沒有如何生氣,笑問道:“那如果……”
裴錢好似曉得陳平安要問什么,挺直腰桿道:“師父你放心,我也就是想一想,讓自己樂呵樂呵,就算我哪天練成了絕世劍術和無敵拳法,碰到這些家伙,也不會真拿他們怎么樣的!至多就像師父這樣,踹他們一腳。”
陳平安好奇問道:“為什么?”
裴錢一臉天經地義的神色,“我是師父你的徒弟啊,還是開山大弟子!我跟他們一般見識,不是給師父丟臉嗎?再說了,多大事兒,小時候我給人揍啊給人踹啊的次數,多了去啦,我如今是有錢人哩,還是半個江湖人,度量可大了!”
朱斂剛好帶著石柔推門而入,伸出大拇指,“裴女俠的馬屁功夫,愈發爐火純青了。”
裴錢繼續埋頭抄書,今天她心情好得很,不跟老廚子一般見識。
陳平安對朱斂說道:“等下那伙人肯定會登門道歉,你幫我攔著,讓他們滾蛋。”
裴錢突然問道:“師父,為啥不見,與他們講講道理唄?”
朱斂笑道:“你懂個屁。”
裴錢破天荒沒有頂嘴,咧嘴偷笑。
上次在離開獅子園的小路上,她就抓個屁給朱斂和石柔猜,所以老廚子你才是真懂個屁呢。
朱斂站在裴錢身邊,看她抄書,寫字的章法,應該是跟陳平安學的,如今寫得勉強算是端正了。
朱斂一邊看她一絲不茍寫字,一邊說道:“少爺與這種人好好說話,他們當面肯定心悅誠服,嘴上說些以后肯定不再犯的屁話。轉過身去,就蹬鼻子上臉,指不定就會引以為傲,逢人就說與少爺不打不相識,下了船,繼續混他們的江湖,就有了個一渡船人都可以證明的劍修朋友,如何不讓人忌憚,你以為是小事?”
裴錢抬起頭,疑惑道:“咋就是朋友了,我們跟他們不是仇家嗎?”
朱斂坐在一旁,淡然道:“我們知道,江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