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概就是帝王、皇儲心胸。
崔東山緩緩道:“與你說過了答案,反正大隋幕后人與大驪都在比拼后手,蔡豐這類卒子的生死與否,以及蔡京神之流,投誠與否,都掀不起風浪,那么我之所以滯留州城,不去京城書院,就其實沒你想的那么復雜。我家先生最心疼小寶瓶,茅小冬是個藏不住話的,一定會告訴他大隋這場不光彩的密謀,我這會兒一頭撞上去,肯定要被遷怒,罵我不務正業。”
“我若是與先生說那社稷大業,更不討喜,說不定連先生學生都做不成了。可事情還是要做,我總不能說先生你放心,寶瓶李槐這幫孩子,肯定沒事的,先生如今學問,愈發趨于完整,從初衷之順序,到最終目的好壞,以及期間的道路選擇,都有了大致的雛形,我那套比較冷血市儈的事功措辭,應付起來,很吃力。”
“所以還不如我躲在這邊,將功補過,拿出實實在在的成果,幫忙掐斷些聯系,再去書院認罰,大不了就是挨一頓揍,總好過讓先生落下心結,那我就完蛋了。一旦被他認定心懷不軌,神仙難救,就是老秀才出面求情,都未必管用。”
魏羨思量片刻,正要說話。
已經連人帶椅子搬到了窗口那邊的崔東山,背對著魏羨,擺擺手,“你魏羨暫時沒資格評論我與先生之間的糾纏,所以多看少說。”
崔東山喃喃道:“龍泉郡郡守吳鳶,黃庭國魏禮,青鸞國柳清風,大都督韋諒,還有你魏羨,都是我……們相中的好苗子,其中又以你和韋諒起點最高,但是未來成如何,還是要靠你們自己的本事。韋諒不去說他,孤云野鶴,算不得真正意義上的棋子,屬于大道互補,但是吳鳶和柳清風,是他精心栽培,而你和魏禮,是我選中,以后你們四人是要為我們來打擂臺的。”
說得有些云遮霧繞,魏羨默默記在心中。
崔東山突然一巴掌拍在椅把手上,“石柔那個蠢東西,估計到現在都不知道,錦囊里邊折紙上的那句話,可是我的肺腑之言,情真意切,字字血淚,是一位過來人最珍貴的經驗之談。下次在書院見到,如果沒有半點長進,看我怎么收拾她!哼,杜懋那副仙人遺蛻,不用吃喝拉撒睡,所以她才能忍著惡心,我到時候就要她吃喝拉撒洗澡,一股腦做個幾遍!還要她知道什么叫真男人!”
魏羨告辭離去。
崔東山一揮袖,撤去那座一圈金光的雷池禁制。
魏羨由衷佩服、敬畏此人。
佩服,在于大驪能有今日大勢,從一個盧氏王朝的藩屬小國,不到百年,就能夠有此氣象,是靠無中生有四個字。
但是這些,還不足以讓魏羨對那國師崔瀺感到敬畏,此人在打天下之時,就在為如何守江山去殫精竭慮。
魏羨覺得這才是真正的弈棋。
崔東山在魏羨離去后,一抖手腕,將桌上那壺酒駕馭到手中,小口飲酒。
跌宕起伏的游歷途中,他見識過太多的人和事,讀過的書更多,看過的山河景色數不勝數。
在當年那場驚心動魄的三四之爭當中,曾有一位生死都不起眼的文官,有一句估計誰都沒有放在心上的,卻一直讓崔瀺動容,銘記至今。
“天地賦命,生必有死。草木春秋,榮必有枯,此為天理!你們這些枉顧律法、草菅人命的練氣士,視百姓如螻蟻的山上神仙,與那妖族何異?!”
崔東山雙指捻住酒壺,癱靠著椅子,喃喃自語,嗓音細微若蚊蠅,斷斷續續:“我曾是那謫仙人,飲的是天庭神釀酒泉水,下的是白帝城間彩云譜……我看那鐵面橫波,終不快意……身無分文,餐霞飲露,涼風大飽。張燈行酒,可敵風雨雷電之氣……先生醉醺頭搖晃,高舉空杯,問天理人心誰在先,童子莫對,垂頭而睡,但聞四壁蟲聲唧唧,與先生吧唧聲相和……先生脫衣為童子披衣,一個踉蹌,跌倒破廬內,席地而眠,鼾聲如雷,人間千秋夢……”
崔東山突然伸手撓撓臉頰,“沒啥意思,換一個,換什么呢?嗯,有了!”
開始哼唱一支不知名鄉謠小曲兒,“一只蛤蟆一張嘴,兩只蛤蟆四條腿,噼里啪啦跳下水,蛤蟆不吃水,太平年,蛤蟆不吃水,太平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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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蔡家府邸。
車馬悄無聲息間,高朋齊聚,群賢畢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