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有天坐在崔東山院子廊道中,摘了養劍葫卻沒有喝酒,手心抵住葫蘆口子,輕輕搖晃酒壺。
小院暫時四下無人,難得片刻清靜。
在煉出水、金兩件本命物后,煉制第三件五行之屬的本命物,就成了繞不過的一道坎。
但是按照張山峰的說法,尋常練氣士,三件就本命物夠了,一攻一防,最后一件幫助練氣士更快汲取靈氣,已是地仙之下修士相當不俗的成就。
關于初一和十五兩把飛劍,能否煉制為陳平安自己的本命物,崔東山說得語焉不詳,只說那把元嬰劍修的離火飛劍,贈送給謝謝后,即便被她成功煉制為本命物,可相較于劍修的本命飛劍,看似相差不大,實則云泥之別,比較雞肋,不過所謂的雞肋,是相較于上五境修士而言,尋常地仙,有此機遇,能夠剝奪一位地仙劍修的本命飛劍,化為己用,還是可以燒高香的。
火,土,木。
剩余三件本命物。
以大驪王朝五色社稷土,作為本命物的想法,早前陳平安就已經徹底打消。
觀道觀的老觀主,曾經讓那背著巨大葫蘆的小道童捎話,其中提及過阮秀姑娘的火龍,可以拿來煉化,可陳平安又沒有失心瘋,別說是這種喪心病狂的勾當,陳平安光是一想到阮邛那種防賊的眼神,就已經很無奈了。恐怕這種念頭,只要給阮邛知道了,自己肯定會被這位兵家圣人直接拿鑄劍的鐵錘,將他錘成一灘肉泥。
那就先不去想五行之火。
所以最后剩下的,就是木。
陳平安其實有些打算,就是那棵被砍倒的老槐樹,不過當時就給老百姓們瓜分殆盡,那把留在劍氣長城的槐木劍,就是當年他讓小寶瓶去扛回來的槐枝之一。
宋集薪說過家鄉的變化,顯然如今小鎮百姓一個比一個精明,牛角山的包袱齋眼力又不差,未必會留給陳平安撿漏的機會了。
陳平安愁得直撓頭。
向后躺去。
如今是五境巔峰的純粹武夫。
二境練氣士,萬事開頭難,陳平安自己最清楚這個二境修士的來之不易。
背著把半仙兵的劍仙,只是除非拼死一搏,否則拔劍都不易。
養劍葫有兩把飛劍,本命小酆都的十五還好,初一已經快要造反了,與陳平安心意相通,幾乎每天都要嚷嚷著吃那最后、也是最大的一塊長條狀斬龍臺。
穿著法袍金醴,好在七境之前穿著都無礙,反而能夠幫忙快速汲取天地靈氣,很大程度上,等于彌補了陳平安長生橋斷去后,修行天資方面的致命缺陷,不過每次以內視之法巡游氣府,那些水運凝結而成的綠衣小童,仍是一個個眼神幽怨,顯然是對水府靈氣經常出現入不敷出的情況,害得它們身陷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尷尬境地,所以它們特別委屈。
倒是那個金色文膽顯化的儒衫小人兒,讓陳平安有些意外之喜,騎著那條純粹真氣凝聚而成的火龍,每天耀武揚威,逍遙快活,幫著陳平安巡狩自身小天地,此舉能夠裨益魂魄,幫助陳平安拓展筋脈,而且一些一次次大戰死戰后遺留下來的沉疴雜質,隱匿在魂魄深處的渾濁污穢之氣,被小人兒騎乘那條火龍,好似一位大將軍,單槍匹馬在那邊攻城拔寨,勤勤懇懇,清掃躲藏在深山老林的反賊余孽。
不過它和火龍,與水府那撥同樣勤勉持家的綠衣童子,明顯不太對付,雙方已經擺出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
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成為一位練氣士后,陳平安其實頭一遭有些茫然。
要做取舍。
為了活命,練拳走樁吃苦頭,陳平安毫不猶豫。
可是如今性命無憂,只要愿意,今天立即躋身六境都不難,如那富裕門戶之人,要為掙金子還是銀子而煩惱,這讓陳平安很不適應。
骨子里當慣了窮光蛋,總覺得死死握在手里的一袋子銅錢,或是米缸里的那薄薄一層米,才是真正屬于自己的。
身邊即便有了座金山銀山,仍是覺得它們今天即便是自己的,一覺醒來,明天就會是別人的了。
陳平安知道這樣不對,可江山易改稟性難移,在這件事上,不能說寸步不前,可終究是進展緩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