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幾天,沸沸揚揚,幾乎所有修士,都在議論那個青峽島的賬房先生,就連池水、云樓四座湖邊大城,一樣沒能例外。
俞檜第一次主動來到青峽島山門,在陳平安屋子那邊坐了一會兒,順便做了筆小買賣,低價賣于陳平安一件品秩距離法寶只有一線之隔的上乘靈器,功效類似于那座“下獄”閻王殿,是一座樣式規制仿造中土白帝城“琉璃閣”的閣樓,雖然能夠棲息鬼魅陰物的“屋舍”不多,才十二間,遠遠不如那座出自青峽島密庫的閻王殿,但是屋舍品相更好,便是朱弦府鬼修精心培育的招魂幡鬼將之流,溫養其中,都綽綽有余。
陳平安有些無奈,東西肯定是極好的東西,就是沒錢,只能跟月牙島賒欠,俞檜一聽,樂了,說陳先生不仗義,這么低的價格,還要打欠條,真好意思?陳平安笑著說好意思好意思,跟俞島主哪里還需要客氣。俞檜更樂了,不過交情歸交情,買賣歸買賣,拉著陳平安,要密庫主事人章靨,以青峽島的名義打欠條,不然他不放心,還求著章老先生幫著盯著點陳平安,到時候他俞檜和密庫房就是一雙患難兄弟了。
章靨笑著點頭答應,沒肯借錢給陳平安支付那座小琉璃閣,畢竟陳平安本就欠了青峽島一屁股債,但是章靨答應寫了張欠條,俞檜這才心滿意足,還順便開口邀請章老先生有空去月牙島做客,章靨一樣點頭答應下來,毫不勉強,直接就與俞檜約好了時間。
陳平安最后反而像是個局外人。
紫竹島島主,喜氣洋洋,乘坐一艘靈器渡船,給陳先生帶來了三大竿島上祖宗輩分的紫竹,送錢比收錢還開心。到了陳平安屋子里邊,只是喝過了連茶葉都沒有一杯熱水,就離開,陳平安一路相送到渡口,抱拳相送。
還有許多陳平安當初吃過閉門羹、或是登島游歷卻無島主露面的,都約好了似的,一一拜訪青峽島。
大雪停歇。
劉志茂這天正午時分,來到屋子這邊,敲門卻沒有進門。
陳平安拎著炭籠走出,神色疲憊。
兩人一起散步。
劉志茂有些幸災樂禍,“要不要我出面,幫你將那些家伙拒之門外?隨便找個借口就行了,就說青峽島要封山。”
陳平安搖頭道:“不用,我苦中作樂,又樂在其中。跟這些島主打交道,其實能學到不少東西,不過累是真累,與人寒暄,說些客套話,這一直是我最不擅長的事情,就當查漏補缺,修煉為人處世的內功了。”
劉志茂笑道:“其實誰都要經歷這么一天的。以后等你有了自家山頭,要照顧到方方面面,更加勞心勞力,早點習慣,確實是好事情。”
兩人已經走出山門屋子一大段距離,劉志茂回望一眼,忍住笑,“陳平安,你那位嬸嬸走出春庭府,來找你了。如果沒記錯,這是你搬出春庭府后,她第一次出門見你吧,咱們要不要往回走?”
陳平安搖搖頭,“再走走。”
劉志茂點頭道:“你要是真如我們修道之人這么心硬,其實哪里需要這么彎彎腸子。”
陳平安提著炭籠,笑道:“爭取有個好聚好散吧。哪怕香火情散盡之后,還是會希望對方的日子,能夠過得好些。”
劉志茂說道:“有些半吊子的家務事,無論是一棟陋巷宅子,一座豪門府邸,還是咱們青峽島這種大山頭,想要做點好事,就很難做好人。陳平安,我再勸你一句不中聽的話,興許再過幾年十年,那位婦人都不會理解你現在的良苦用心,只會記住你的不好,無論那個時候,她過的是好是壞,都一樣。說不定過得差了,反而會多少記起點你的好,過得越好,對你積怨只會越深。”
陳平安神色淡然,“那跟我有關系嗎?”
劉志茂大笑道:“也是。”
劉志茂突然玩味笑道:“你猜顧璨娘親這趟出門,身邊有沒有帶一兩位婢女?”
劉志茂很快說道:“絕非煽風點火。”
陳平安想了想,“有沒有可能,是帶著婢女走到一半,覺得不妥,將她們遣返春庭府?我這個嬸嬸,很聰明的,不然當年在泥瓶巷,也很難把顧璨拉扯大,可是……沒有可是,在泥瓶巷,她確實已經做到最好了。”
劉志茂嘖嘖道:“厲害!”
陳平安笑道:“真給我猜準了?”
劉志茂點點頭,“走出春庭府大門的時候,還帶著兩位最乖巧順眼的婢女,沒走太遠,就想明白了,這不是裝可憐求人該有的姿態,很快就讓婢女們返回,順便讓她們帶走了身上那件貴重狐裘,所以咱們再走下去,回去的時候,她肯定會在門外凍得嘴唇鐵青,瑟瑟發抖,到時候進了屋子,多半要話都說不利索。怎么樣,咱倆是不是立即掉頭,不給她這個真可憐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