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上除了溜須拍馬的言語,可以忽略不計,也講了三件大事,一件事是關于寶瓶洲的格局大勢,其中涉及煉化新山岳五色土作為本命物一事。
一件是關于李希圣和福祿街李氏,崔東山希望陳平安這位先生,能夠依舊關愛小寶瓶外,便無需覺得太過虧欠李家,最好雙方關系維持在一個點頭之交的份上,莫要再錦上添花了。
最后一件則是說得沒頭沒尾,一筆帶過,只說讓先生再等等,撼大摧堅,唯有徐徐圖之。
陳平安卻知道崔東山在說什么。
是他的本命瓷一事。
陳平安思緒飄遠,秋末時分,悲風繞樹,天地蕭索。
突然之間,有人從后方快步走來,差點撞到陳平安,給陳平安不露痕跡地挪步躲開,對方似乎有些措手不及,一個停頓,快步向前,頭也不回。
陳平安也沒有追究,肯定是離開青蚨坊后,給那位女子在眾目睽睽之下,贈送了一只錦盒,惹來了旁人的覬覦。
野修求財,可不管半點江湖道義。
陳平安在書簡湖以南的群山之中,所殺中五境的邪修鬼修,一雙手都數不過來,最后還與一位不算結下什么死仇的金丹野修,換傷而過,在那之后雙方就相安無事,陳平安既沒有上門尋仇,對方也沒有不依不饒,靠著占據地利人和,折騰出什么圍剿狩獵。
陳平安轉頭望去,有兩個灰不溜秋的男孩女孩,面黃肌瘦,個兒都矮,怯生生站在不遠處,仰著腦袋望向牽馬的陳平安,眼神充滿了希冀。兩個孩子各自手捧打開的木盒,兜售一些類似瓷瓶、小銅像和畫片兒的山上小物件,談不上什么靈氣,其實被富貴人家拿來當文房雜項清供,還算不錯,多是一兩顆雪花錢的東西,但是相比市井店鋪的價格,也算相當昂貴了,這大概算是天底下最小的包袱齋了,不過這些孩子背后大多盤踞著一股當地勢力,孩子們多是求個溫飽而已。
陳平安很用心挑選了幾件小東西,一番討價還價,最后用十二顆雪花錢買了三樣小東西,一方“永受嘉福”瓦當硯,一對老坑黃凍老印章,朱紅沁色比較喜人,一只色澤潤透的紅料淺碗。打算回了落魄山,就送給裴錢,反正這丫頭對一件東西的價格,并不太在意,只求多多益善。
陳平安從袖子里掏出的雪花錢,再將三件東西放入袖中。
兩個孩子致謝后,轉身飛奔離去,大概是害怕這個冤大頭反悔吧。
步伐輕盈,歡天喜地,到了遠處,才放緩腳步,竊竊私語。
遙遙看著兩個孩子的稚嫩側臉,充滿了希望。
陳平安會心一笑。
當年在驪珠洞天,每多跑一趟多送出去一封信,就能從鄭大風那邊多拿一顆銅錢,想必那個時候,自己在福祿街和桃葉巷的腳步,只會比這兩個孩子還要匆匆。
看了眼天色,陳平安去渡口附近的酒肆要了一壺龍筋酒,沒有去往屋內,就在路邊坐著,相較于老龍城桂花釀和書簡湖烏啼酒,都要遜色許多,當然價格也低,據說釀酒之水,來自地龍山一處山腰名泉,而整座地龍山的靈氣來源,傳聞是當年真龍在那條地底走龍道破土現身之后,給一位大劍仙削落的一截龍筋,融入山脈后,山水靈氣如泉涌。
陳平安一口一口喝著酒,難得如此優哉游哉,此次南下重游故地,其實都在趕路,又扳手指算著歸程的時日,其實極少有這么閑散的心境。
那匹馬即便沒了韁繩束縛,依舊老老實實待在原地,偶爾抬起馬蹄,輕輕敲擊石板。
陳平安其實一直留心著,不會給它任何闖禍的機會。
帶去了落魄山,好給那匹被自己取名為渠黃的駿馬作伴。
渡口這邊的行人除了修行之人,往往非富即貴,陳平安喝著酒,默默看著他們的言行舉止,不過蜻蜓點水,視線一閃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