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檗笑道:“別忘了我當時雖然還是個棋墩山土地,可畢竟是做過一國山岳正神的,自然看得出,你的金身品秩太高,不同尋常,就忍不住多瞥了幾眼。”
楊花搖搖頭,“你在說謊。”
魏檗沒有在這個話題上跟她過多糾纏,輕聲笑道:“陪我走走?”
魏檗率先挪步,走出幾步后,轉頭道:“活人混官場,咱們這些死人混香火,不都要講一點規矩?阮邛明明不在,那陳平安為何要還舍了更加省心省力的御劍,選擇徒步走回小鎮?”
楊花這才開始挪步,與魏檗一前一后,一山一水兩神靈,行走在趨于平穩的鐵符江畔。
魏檗雙手負后,緩緩道:“如果我沒有猜錯,你攔下陳平安,就只是好勝心使然,究其根本,還是舍不得陽間的劍修身份,如今你金身未曾穩固,進食香火,年份尚淺,還不足以讓你與繡花、玉液、沖澹三江水神,拉開一大段與品秩相當的距離。所以你挑釁陳平安,其實目的很純粹,真的就只是切磋,不以境界壓人,既然如此,明明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為何就不能好好說話?真以為陳平安不敢殺你?你信不信,陳平安就算殺了你,你也是白死,說不定第一個為陳平安說好話的人,就是那位想要冰釋前嫌的宮中娘娘。”
楊花默不作聲。
山高于水,這是浩然天下的常識。
一國五岳正神的品秩神位,要高于任何一位水神。
不過楊花顯然對魏檗并無太多敬意。
魏檗對此不以為意,就像是在自說自話:“一個念頭與一個念頭之間,距離多近?你這邊一起念,隔著千山萬水,就會有人心生感應,可通碧落與黃泉。有些時候,一個念頭與一個念頭之間,又有多遠?”
楊花停下腳步,冷笑道:“我沒心情聽你在這里打機鋒。只要是鐵符江水神職責所在,我并無絲毫懈怠,你如果想要顯擺北岳正神的架子,找錯人了。你如果想要像打壓落魄山宋山神一樣,排擠我和鐵符江,只管來,我接招便是。”
魏檗轉頭笑道:“將‘心情’二字替換成‘功夫’就更好了,就顯得更婉轉些,言下之意,就不是冥頑不靈,對上司大不敬,而是你要塑造金身,汲取香火精華,落在我耳朵,就只是你不諳世情,還算情有可原。”
楊花停下腳步,“教訓完了?”
魏檗點點頭,笑容迷人,“今夜到此為止,以后我還會找你談心的。”
楊花臉色陰沉。
魏檗伸出一根手指,豎在嘴邊,“一些已經跑到嘴邊的傷人話,能不說就不說,切記切記。”
楊花不愧是做過大驪娘娘近侍女官的,非但沒有收斂,反而直截了當道:“你真不知道一些大驪本土高位神祇,例如幾位舊山岳神靈,以及位置靠近京畿的那撥,在背后是怎么說你的?我以前還不覺得,今夜一見,你魏檗果然就是個投機鉆營的……”
魏檗笑著擺擺手,“知道要講什么,只不過別人說了什么,我就得是?真當自己是口含天憲的圣人、一語成讖的天君?那陳平安方才說你瞧上他了,所以才要糾纏不休,真是如此?”
魏檗收起手,“不用試圖用這種方式激怒我,然后你我從此老死不相往來,你好討個清靜。我以后與你聊天,次數不會多,也會有的放矢,絕不耽擱你的修行。”
楊花無可奈何,心頭猶有火氣,忍不住譏笑道:“你對那陳平安如此諂媚,不害臊?你知不知道,且不說知道些真相的,有多少不明就里的山水神祇,大驪本土也好,藩屬也罷,道聽途說了些風言風語,暗地里都在看你的笑話。”
魏檗做了個一個很幼稚的舉動,他伸出拇指和食指,張開后,按住臉頰,輕輕往上一扯,扯出個笑臉,“只要見著我的面,一個個乖乖笑臉,就很夠了。至于背地里說什么,腦子里想什么,我沒興趣知道。”
楊花扯了扯嘴角,捧劍而立,她顯然不信魏檗這套鬼話。
魏檗感慨道:“你雖然成就神祇金身的時候,吃過一些苦頭。可是等你哪天有了我這些人生起伏,就會明白,現在的這些人之常情,也就只是人之常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