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飄飄倒飛出去,剛好摔在大殿中央。
白衣劍仙一抖袖子,他身邊地上頓時濺出一串猩紅鮮血。
而大殿上空,那只折紙飛鳶還在瘋狂逃竄,躲避屁股后邊的那抹幽綠劍光。
陳平安微笑道:“還沒玩夠?”
那一口幽綠瑩瑩的飛劍驟然加速,紙鳶化作齏粉,血肉模糊的白發老翁重重摔在大殿地上。
飛劍悠悠然掠回主人身邊,如小鳥依人,緩緩流轉,極其溫順。
陳平安瞥了眼那個身穿翠綠衣裙的少女,后者咧嘴一笑。
陳平安也笑了笑,說道:“黃鉞城何露,寶峒仙境晏清,蒼筠湖湖君殷侯,這三個,就沒有任何一個告訴你們,最好將戰場直接放在那座隨駕城中,說不定我是最束手束腳的,而你們是最穩妥的,殺我不好說,最少你們跑路的機會更大?”
湖君殷侯松開手,抬起頭,“劍仙,我是提過這么一嘴,何露也同意了,他還想出了不少的連環扣,例如以種種術法,裹挾百姓蜂擁而上,直沖鬼宅之類的,只是到頭來,雙方都覺得太靠近隨駕城,很容易驚動你這位可以飛劍取人頭顱千步外的大劍仙,誰都不愿意先去送死,黃鉞城和寶峒仙境的修士性命又金貴,他們不帶頭,其余的附庸山頭,也不全是傻子,有錢掙沒命花的勾當,誰樂意做,吵來吵去,就只好作罷了。劍仙,我該說的,不該說,都說了,接下來,隨便殺,我這龍宮,千年基業,不要也罷。今天過后,只要劍仙開恩,我僥幸不死,蒼筠湖一定好好修補隨駕城的山水氣運,就當是贖罪了。”
晏清聽到那句話的開頭之后,就臉色雪白,渾身顫抖起來。
道心不穩,氣府靈氣便不穩,握劍之手,更是不穩。
陳平安雙指并攏,輕輕一揮。
黃鉞城城主竟是故意一動不動,葉酣任由那把長劍穿透胸膛,將自己釘在墻壁上。
而距離范巍然眉心只有一尺之地,懸停有劍尖微顫的一口幽綠飛劍。
老嫗同樣紋絲不動。
“就數你們最聰明了,一個比一個會審時度勢,這一點,我是真佩服你們,絕無半點冷嘲熱諷的意思。”
陳平安嘆了口氣,雙手負后,緩緩走向前方,然后瞥見一只酒壺,隨手一招,一手握住酒壺,一手持杯,倒了一杯酒,抿了一口,笑意濃郁,“這要是又有幾個何露在場,或是隨駕城百姓瞧見了,可就不得罵我這劍仙得理不饒人,民怨沸騰,眾口鑠金,憑什么濫殺,見過幾面而已的人,又沒真打生打死,沒少條胳膊斷條腿吐那幾桶血的,有什么道理去斷人善惡、定人生死,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大開殺戒,這般沒有半點菩薩心腸的,想必與被殺之人,就是一丘之貉……”
這一番話,聽得所有練氣士遍體生寒。
聽這位大劍仙的言下之意?
還沒完?
陳平安望向那坐在首位上的老嫗,“你運氣好點,沒有何露這樣的好兒子,所以我們好商量。”
然后轉頭瞥了眼葉酣,“葉城主可就難說了。”
那翠綠衣裙的少女睫毛動了動。
依舊學那老和尚坐定,一動不動,身不動心不動,啥也不動,就是靠著那門仿佛是祖師爺賞飯吃的古怪神通,偷瞅一眼。
陳平安突然停下腳步,似乎一瞬間就沒了劍仙風采,神色疲憊,滿是倦容,眼神黯淡,一如墻上那把貫穿葉酣身軀的長劍,金光不顯,他環顧四周,又倒了一杯酒后,將酒壺隨手丟回原處,再將酒杯之酒輕輕倒在身前,如同給人上墳敬酒,自言自語道:“可是那些天劫過后,給那城隍廟虔誠燒香、跪地磕頭一遍又一遍的隨駕城百姓,只是隨遇而安罷了,他們是真正的弱者,對于許多真相,可能他們絕大多數,尤其是那撥選擇沉默之人,一輩子都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所以他們拜城隍爺,拜錯了,拜火神祠,卻是不能更對了,我對他們,與你們某些修士的潔身自好,清凈修為,漠視人間,厭惡紅塵,是一樣的,談不上喜歡不喜歡,沒什么好說對錯的,腳下大道千百條,誰走不是走。你說呢,隨駕城火神爺?到最后,你好像在祠廟屋頂上,也沒罵我一句?反而還自己撞向云海天劫,金身碎裂兩截?我當時是真無法開口,不然一定要罵你幾句,將你一拳打得滾回祠廟待著去,小小天劫而已,我會死?差點死了而已,我好歹也算是個修道之人,半死,怕什么。在這之前,我算計了多少,你我見得晚,來不及與你說罷了。當然,早見了,我也不會說,人心尚且鬼蜮,誰敢信誰。”
言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