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那局棋,陳平安無法走入那座小鎮,不好細細深究每一條線,不然門主林殊,那位前朝皇子,兩位安插在崢嶸門內的金扉國朝廷諜子,那位金鱗宮拼死也要護住皇子身份的老修士,等等,無一例外,都是在棋盤上自行生發的精妙棋子,是真正靠著自己的本事能耐,仿佛在棋盤上活了過來的人,不再是那死板的棋子。
至于今天這場行亭棋局,則處處膩歪惡心,人心起伏不定,善惡轉換絲毫不讓人意外,不堪推敲,毫無裨益,好又不好,壞又壞不到哪里去。
老侍郎隋新雨,壞人?自然不算,談吐文雅,弈棋高深。
只是潔身自好,擅長避禍而已。就算是胡新豐都覺得這位老侍郎不該死,當然了,胡新豐并不清楚,他這個答案,加上先前臨死之前的那個請求,已經救了他兩次,算是彌補了三次拳腳石子的兩回“試探”,但是還有一次,如果答錯了,他胡新豐還是會死。
這個胡新豐,倒是一個老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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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亭之前,也愿意為隋新雨保駕護航,走一遭大篆京城的遙遠路途,只要沒有性命之憂,就始終是那個享譽江湖的胡大俠。
鬼斧宮杜俞有句話說得很好,不見生死,不見英雄。可死了,好像也就是那么回事。
行亭風波,渾渾噩噩的隋新雨、幫著演戲一場的楊元、修為最高卻最是處心積慮的曹賦,這三方,論惡名,興許沒一個比得上那渾江蛟楊元,可是楊元當時卻偏偏放過一個可以隨便以手指頭碾死的讀書人,甚至還會覺得那個“陳平安”有些風骨意氣,猶勝隋新雨這般功成身退、享譽朝野的官場、文壇、弈林三名宿。
胡新豐與這位世外高人相對而坐,傷勢僅是止血,疼是真的疼。
那人沒有抬頭,隨口問道:“江湖上行俠仗義,一拳打死了首惡,其余為虎作倀的幫兇,罪不至死,大俠懲戒一番,揚長而去,被救之人磕頭感謝,你說那位大俠瀟灑不瀟灑?”
胡新豐脫口而出道:“瀟灑個屁……”
說到這里,胡新豐給了自己一耳光,然后趕緊改口道:“回稟仙師,不算真正的瀟灑,真要是一國一郡之內的大俠,幫助了當地人,倒還好說,那幫惡人死的死,其余的傷了傷,吃過了苦頭,多半不敢對被救之人起歹念,可若是這位大俠只是遠游某地的,這一走了之,一年半載還好說,三年五年的,誰敢保證那被救之人,不會下場更慘?說不得原本只是強搶民女的,到最后就要殺人全家了。那么這樁慘事,到底該怪誰,那位大俠有沒有罪孽?我看是有的。”
那人點了點頭,“那你若是那位大俠,該怎么辦?”
胡新豐緩緩說道:“好事做到底,別著急走,盡量多磨一磨那幫不好一拳打死的其余惡人,莫要處處顯擺什么大俠風范了,惡人還需惡人磨,不然對方真的不會長記性的,要他們怕到了骨子里,最好是大半夜都要做噩夢嚇醒,好似每個明天一睜眼,那位大俠就會出現在眼前。恐怕如此一來,才算真正保全了被救之人。”
那人抬起頭,微笑道:“看你言語順暢,沒有如何醞釀措辭,是做過這類事,還不止一次?”
胡新豐實在是吃不住疼,忍不住又抹了把額頭汗水,趕緊點頭道:“年輕時候做過一些類似勾當,后來有家有口有自己的門派,就不太做了。一來管不過來那么多糟心事,再者更容易麻煩纏身,江湖不敢說處處水深,但那水真是混,沒誰敢說自己次次順了心意,有仇報仇十年不晚的,可不止是受冤屈、有那血海深仇的好人,壞人惡人的子孫和朋友,一樣有這般隱忍心性的。”
那人點點頭,“你算是活明白了的江湖人。以后當得失極大、心境絮亂的時候,還是要好好壓一壓心中惡蛟……惡念。無關暴怒之后是做了什么,說到底,其實還是你自己說的那句話,江湖水深且混,還是小心為妙。你已經是掙下一副不小家業的江湖大俠了,別功虧一簣,連累家人,最好就是別讓自己深陷善惡兩線交集的為難境地,無關本心善惡,但于人于己都不是什么好事。”
胡新豐一臉匪夷所思。
怎么自己覺得又要死了?